探事司的邏卒將畫好的孩童畫像送到開封府衙後,這幾日開封府衙的捕快們分外忙碌。
文吏皆被找來畫尋人招子,捕快則往各街頭巷尾張貼。
小雨纖纖風細細,似乎有情,這幾日綿綿不息,為那些可憐的孩子而悲憫。
紀晏書支起小窗,望見窗外滿地殘紅。
這幾日的風雨,將窗外兩樹開得正濃的杏花打落,花影妖嬈不複存在。
下著廉纖小雨,天色是有些輕陰。
“疏疏雨,杏花落;淡淡風,楊柳搖,不知城外春幾濃?”
阿蕊將裝有香燭紙錢的竹籃擱在案上,聽到紀晏書這話,便說:“從生死窩回來,小娘子又想著出城了?不怕危險嗎?”
“做人那有那麼黴,天天都遇險地。”
阿蕊不由得腹誹,彆人我不知,但小娘子你是燒窯師傅掂火箸,挺倒黴的。
阿蕊道:“雨來細細複疏疏,縱不能多不肯無。晌午前這雨怕是不會止歇罷。”
“一連多日,該初晴了。”紀晏書問,“香燭紙錢備好了?”
“備好了。”
“那便走罷。”
阿蕊提著竹籃,跟在紀晏書後頭出了門。
馬夫駕著青布軒車在門外屋簷下侯著,見娘子出來,搬下踩凳放著,並搴起車簾。
紀晏書提著裙裾,踏著踩凳上了馬車,阿蕊、阿蓮緊隨其後。
車夫一抽竹鞭,馬車緩緩而行。
才入街市,細雨便停了,天尚微陰。
街市的人聲開始喧囂起來,攤販忙著招呼客人。
阿蕊卷起車窗的竹簾往外看,“小娘子是報行僧嗎?雨說停便停了。”
車夫勒馬,馬車停下,“二娘子,到異聞報行了。”
紀晏書輕嗯了一聲,便搴簾下車。
“你們兩個不必下車,我取了東西就來。”
紀晏書抬步進了異聞報行,同報行的夥計攀談幾句,夥計便捧了兩遝捆好的厚厚的紙給她,臉上的笑意盈盈,十分熱情。
車夫上前幫提,將那兩遝紙放入車內。
瞧見不遠處有賣糖果蜜餞的,紀晏書轉身走過去。
見客人來,糖果攤主熱情招呼,“小娘子,想要哪些糖果蜜餞?”
“老板,來些孩子愛吃的糖果和蜜餞,要甜一些的。”
攤主拿過油紙,挑幾樣甜口的糖果蜜餞為客人包裝。
等待時,紀晏書聽到旁邊麵攤的幾個食客討論。
“往後啊,可彆燒香拜佛了,佛門聖地出了十多條性命呢。”
“好像是二十多條吧,覺明寺成了絕命寺了。”
“聽說還是拐子窩,不見的那些個女娃全被是被擄到絕命寺了,大家夥可要看好自家孩子。”
“這是真的嗎?可彆以訛傳訛來唬人。”
一食客道:“唬你作甚,官府出了告示,你自個瞧去。”
佛家渡惡揚善,福佑人民,在城裡百姓中頗有分量,一些百姓自然不會相信救苦救難的佛家僧眾是拐子,是官府緝拿的犯人。
紀晏書好奇地瞧了兩眼,就收回視線。
作惡在人在心,與不會言語不會動的佛有何乾係,人心要作惡造孽,誰又能攔得住。
付了錢,接過攤主包好的糖果蜜餞,紀晏書就上了車。
阿蕊盯著那兩遝紙道:“小娘子,你讓人揭了捕快張貼的尋人招子,又送到異聞報行讓夥計描印,可是要送到開封府衙?”
紀晏書淡聲點頭。
“這尋人招子又描相又刊印,得要咱們香鋪一年的租金吧。”
未久,到了浚儀橋之西,車夫停下。
開封府門高大巍峨,裝飾雖簡樸,卻十分大氣,給人肅穆莊嚴之感。
府衙前人很少,甚為寂靜。
下朝後的李持安至衙門前停下,恰見紀家二娘子紀晏書提著兩遝紙上府衙的台階,放下後,提衣而下。
他瞥一眼就彆過頭,這一眼卻將她看了個遍。
紀二娘子著一身粉青春衫,一張千嬌麵似奇葩豔卉,取次梳妝便勝許多姝麗,眸子盈盈秋水,小眉淡淡春山。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生她明月玲瓏。
李持安微躬作揖,語聲溫謹,“紀二娘子。”
清亮的男聲在耳邊響起,紀晏書下意識抬眸,石階下的李持安映入她的眼簾。
一身紅色圓領官袍,頭戴玄色直角襆頭,一如拜堂當日的裝束,隻是少了那朵海棠絹花。
他腳踏黑靴,腰環金塗帶,掛銀魚袋,還要那塊金燦燦的探事司腰牌。
即便是不知他是誰,看他官袍及腰間的裝飾,也知他是比綠衣郎高一階的六品官。
李持安生的周正,十分不俗,這身官袍罩在他身上,更襯他玉樹瓊枝,氣宇軒昂。
怪不得姑母紀太妃得知她與李持安的婚事,笑得合不攏嘴,直誇李持安有多好。
大概是丈母看女婿,越看越愛。
要是她有這麼個人物整齊的女婿,她也喜歡,高低都得拉到貴婦圈溜溜。
阿蕊看到李持安,不覺神色微怔,低聲提醒道:“小娘子,是李主司。”
紀晏書輕聲回她:“我知道。”
阿蕊耳語道:“理他嗎?”
紀晏書微愣了一下,隨後便反應過來。
李持安的臉色溫和,舉止有禮有節,且他又救過她,拋卻前事不理,她應照著禮儀回禮。
她立直身體,左手扣住右手,拇指交疊翹起,垂首,躬身,屈膝,雙手下擺於腰腹,恭敬稱道:“李主司萬福。”
不管是綠衣郎、紅袍官,都是當官的,她一個無權無勢的小女子,都得尊著敬著。
李持安微驚,錯本在他身,紀娘子還這般以禮數待之,更讓他恓恓惶惶。
他隻能以禮還禮,朝她又作一揖。
紀晏書見此,不覺好笑,“李主司不必多禮。”
阿蕊看得出小娘子因李持安救命一事,不計較李持安前頭羞辱她的事了,但她不能不計較。
前頭羞辱不亞於要小娘子的命,她得為小娘子在口頭上出口氣。
她道:“李主司不是不屑與我家娘子拜堂的嗎?這會子假模假樣的做給誰看呢?給衛府尹看嗎?”
“可惜人家衛府尹百事忙,不樂意瞧道貌岸然、人模狗樣的主兒。”
轉眼之間,李持安那溫和之色灰飛煙滅,化作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