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一層的追星陣仗與樓上試映會現場相比著實遜色不少。
影院中庭矗立的簽名牆足有三層樓高,三十多位記者舉著長槍短炮簇擁在印著小黃人腳印的媒體區,保安組成的人牆將普通觀眾隔離在十米外。
密密麻麻的粉絲們正踮腳揮舞著林允兒和金泰妍的應援手幅,某位戴漁夫帽的女生正用相機對準林允兒即將出現的通道。
薑在勳簽完最後一筆轉身時,工作人員適時遞上小黃人公仔作為拍攝道具。
整麵簽名牆的探照燈突然同時亮起,此起彼伏的快門聲如同驟雨打在玻璃上。
強光刺得他瞳孔驟然收縮,視網膜上炸開一片雪盲般的光斑。
直到完成單人拍攝,薑在勳的視線仍殘留著跳躍的光暈。
接過工作人員遞來的礦泉水瓶時,塑料瓶身的商標在重影中扭曲變形。
現場突然爆發尖叫聲。
薑在勳揉著發澀的眼角轉頭——林允兒正沐浴在閃光燈組成的光瀑中。
她的睫毛在每秒五次的強光下紋絲不動,唇角揚起的弧度精確得像是用直尺丈量過。
薑在勳默默數到第十次閃光,那雙小鹿般的眼睛依然澄澈透亮——偶像出身的專業素養,確實讓人歎為觀止。
閃光燈組成的銀河漸次熄滅時,場務小跑著提醒:
“請各位移步主舞台拍合照。”
“……”
薑在勳揉著發脹的太陽穴轉身,正撞上林允兒探詢的目光。
她指尖在眼尾虛點兩下,用口型問“沒事嗎”。
他擺了擺手,示意無礙。
金泰妍踩著高跟鞋的噠噠聲走近,目光在薑在勳和林允兒之間打了個轉,突然拽著薑在勳袖口往中央拖:
“你站這兒。”
“這不好吧?”
拍集體照的正常站位是根據演員戲份番位站序。
但也分情況。
如果主番與配角的人氣呈現斷崖式斷檔的話,也會調整站位。
主舞台的c位是金泰妍和林允兒,畢竟如今少女時代的國民度堪稱恐怖。
上至八旬老者,下至學齡少年,即使不粉,也能說出上來一兩個隊員的名字。
——就連“忠武三馬”的崔岷植都想給她們當司機。
金泰妍用手比劃自己頭頂:“非要我們三個排成手機信號格?”
林允兒握拳抵住嘴唇,肩線抖出細微波紋。
“那好吧。”
見狀,薑在勳也不再推脫,站到林允兒和金泰妍中間。
“哢嚓——”
“哢嚓——”
“……”
快門聲落定後,場務引著眾人往放映廳移動。
林允兒刻意落後兩步與薑在勳並肩,食指關節輕敲自己眼下:“眼睛不舒服?”
“有點眩光殘留。”
薑在勳揉著眼睛:“第一次接受如此密集的閃光燈洗禮。”
“慢慢會習慣的。”
“你練了多久才能不眨眼的?”
“七年零三個月。”
說著,林允兒從包裡翻出一瓶潤眼液:“要不要試試?”
“謝謝。”
薑在勳伸手要接過來,卻被她抽了回去:“仰頭。”
“這我自己來就行。”
“你滴過嗎?”
“沒,但滴完就有經驗了。”
“這一瓶6萬。”
“……”
6萬韓元薑在勳不是沒有,但讓他用這個價格來買眼藥水絕無可能。
無奈,他隻得仰頭靠在椅背上睜大雙眼。
林允兒身上的柑橘果香隨著動作漫過來。
冰涼的藥水滴入眼眶時,薑在勳聽見她壓低聲音:“數五下再眨眼。”
他乖乖照做。
“這是潤眼液。”
林允兒將剩餘的眼藥水塞進他西裝口袋:“下次被媒體圍攻前滴兩滴。”
薑在勳摸著西裝口袋裡的冰涼玻璃瓶:
“這個太貴重了”
“當配音課的學費。”
“聲帶解剖圖可不值六萬。”
“值不值我說了算。”
放映廳頂燈突然熄滅,大銀幕跳出照明娛樂的片頭動畫。
小黃人的傻笑震得座椅發顫,大熒幕的藍光映出林允兒微翹的嘴角:
“要開始了,格魯先生。”
“嗯。”
薑在勳把潤眼液瓶攥在手心,玻璃外殼被捂出體溫。
銀幕上。
極圈實驗室的警報聲刺破零下三十度的寂靜,基因重構血清在恒溫艙內泛起詭異的靛紫色漣漪。
這個研發中的生物兵器能將生命體轉化為破壞力驚人的變異體,此刻卻被未知勢力操控的電磁裝置吸離冰原。
反惡人聯盟總部。
全息投影將劫案現場重現在橢圓形會議桌上方。
主席審閱完現場錄像後,將目光投向檔案櫃裡塵封的“格魯”檔案。
當女特工露西領命前往招募這位前世界級罪犯時,銀幕畫麵驟然切換至格魯家的社區派對——
原定扮演守護精靈的演員臨時缺席,為守護孩子們的童真,這位前大反派正套著粉色蓬蓬裙懸浮半空。
“我是守護你們的仙女精靈~”
音響裡傳來男性尖細的假聲,格魯笨拙的芭蕾旋轉帶起一陣亮片雨。
影廳內突然響起清脆的噴水聲。
林允兒死死咬住吸管,銀幕藍光在她劇烈顫抖的肩頭流轉,映出眸中碎鑽般的笑意。
其實這段劇情倒也沒什麼笑點。
可要命的是——發出這道粗獷夾子聲的主人此刻正坐在她旁邊。
與此同時。
第二排的《ce21》影評人金成旭筆尖驟停。
他再次確認了場刊配音表上的名字:格魯——薑在勳。
那個話劇出道的黃政民徒弟?
此刻銀幕上粗獷中透著滑稽的聲線與國立劇場裡那充滿詩意的低吟判若雲泥。
韓國的電影試映會所出席的觀眾都是專業影評人、媒體記者、同行演員等圈內人士,沒有普通觀眾。
因此,像金成旭這樣再次確認配音表的人不低於一掌之數。
影廳銀幕上的故事仍在有條不紊地推進。
社區派對散場後,格魯被女特工露西拽進反惡人聯盟的海底基地。
格魯回到家告知三位養女自己將有新工作,三個女孩的歡呼聲幾乎掀翻天花板。
不知為何。
薑在勳總覺得林允兒配音的伊迪絲聲線含糖量超標,比原版甜了不止一個八度。
念此,他偷偷瞟了眼身邊人。
銀幕藍光在她的側臉投下流動的光斑,嘴角翹起微不可察的弧度——伊迪絲那句“爸爸最棒了”,正是反複打磨十三遍的成果。
林允兒似乎察覺到了薑在勳的目光。
她偏過頭的瞬間,薑在勳的視線已釘死在銀幕上。
臥底調查任務在天堂購物中心展開。
假扮蛋糕店夫婦的格魯盯上了墨西哥餐廳老板愛德華多。
這個男人與“自殺”的超級反派猛爺相似度極高,卻苦於沒有實錘。
偏偏大女兒瑪格與愛德華多的兒子安東尼奧情愫暗生,約會頻率堪比打卡上班。
護女心切的格魯百般阻撓,反而加深了對愛德華多的懷疑。
反惡人聯盟誤抓假發店老板頂罪,格魯的推理被全盤否定。
主席一紙調令將露西發配澳大利亞,格魯卻不甘心地尾隨愛德華多至秘密基地——果然,這個墨西哥老板就是偽裝死亡的猛爺!
盜取病毒改造小黃人、組建變異軍隊統治世界,猛爺的計劃野心勃勃。
他邀請格魯一起加入自己的計劃,格魯卻以回家照顧女兒為由婉拒入夥。
與此同時,飛往澳大利亞的航班上,露西看誰都像格魯。
意識到自己心意的她果斷跳機,試圖在五月五派對與格魯會合,卻不想身份暴露反被猛爺當場抓獲。
而後,博士為保全家人性命臨陣倒戈,將解藥原液注入果凍生產線。
格魯率領偽裝成變異體的幸存小黃人滲透進猛爺的巢穴與博士裡應外合。
格魯在內吸引變異體,博士在改裝的飛機上用果凍加特林輸出。
那些嘶吼的紫色怪物在接觸果凍的瞬間,皮膚逐漸褪回原本的明黃色。
見大勢已去,猛爺癲狂地飲下整瓶病毒,身軀膨脹成五米高的紫色巨物。
格魯瞅準時機扣動電擊槍扳機,藍白色電弧在怪物身上炸開。
混亂中,露西被捆在導彈尾部的特寫鏡頭在 iax銀幕上炸開——導彈尾部噴出橘紅色火焰,載著她衝向火山口沸騰的岩漿。
格魯嘶吼著抓住火箭外殼爬了上去。
“露西——”
薑在勳突然聽到身後不遠處傳來零星對話:
“這段怒音轉換”
“青龍獎該設配音部門了”
他想轉頭查看卻又被銀幕上關鍵劇情所吸引——
火山灰遮蔽的雲層裡,露西的發絲在熱浪中狂舞,她的瞳孔倒映著越來越近的火山:
“格魯!你最好有重要的事要說!”
“如果這次能活下來——”
薑在勳配音的格魯聲線從嘶啞轉向顫抖的希冀,仿佛岩漿的熱度灼傷了聲帶:“我想和你約會。”
“現在提這個?”露西突然笑出聲,“我當然願意!”
兩人在導彈即將撞上火山前一秒同時墜入熔岩湖,反重力裝置帶起的氣浪將他們推上安全岩礁。
鏡頭一轉。
在經曆了147次約會後,格魯與露西舉行了婚禮。
小黃人穿著滑稽的白色禮服,手忙腳亂地調整著管風琴音調,結果奏出一串放屁似的音符。
大女兒瑪戈牽著兩位妹妹走到露西身邊,最小的女兒突然仰頭對她眨眨眼:
“現在我可以叫你媽媽了嗎?”
“當然~”
至此,故事圓滿結束。
片尾曲音樂與影廳內燈光同步亮起。
字幕滾動與掌聲中夾雜著竊竊私語:
“原以為會是史蒂夫・卡瑞爾的拙劣模仿秀,結果完全是顛覆性的再創作。怒音轉氣泡音的過渡比專業配音演員還自然。”
“忠武路那些守舊派該重新定義演技範疇了”
“……”
當“特彆鳴謝“字幕浮現時,銀幕突然切入一段配音花絮。
薑在勳左手虛拎不存在的裙擺,右手蘭花指翹得能勾住吊燈,夾著嗓子在錄音棚裡轉圈:
“仙女姐姐帶著果凍來咯~”
“噗哈哈——”
控製室突然炸開的笑聲還未消散,隔壁a2錄音間傳來金泰妍大媽般的笑聲已穿透三層隔音棉。
放映廳的哄笑聲中,薑在勳緩緩轉頭看向金泰妍。
金泰妍早有預料般舉起場刊擋住臉,紙頁後仍漏出悶悶的鵝笑聲:
“當時允兒也笑了,你光瞪我乾嘛?”
薑在勳的死亡凝視在掃過林允兒顫抖的肩線後逐漸軟化,最終化作一聲認命的歎息。
林允兒借著整理鬢發的動作悄悄拭去眼角的笑淚:
“等會兒媒體采訪,記得”
“老師說答不上來就傻笑。”
“傻笑要露出八顆牙齒。”
林允兒突然伸出食指虛點他嘴角:“這裡,還有這裡。”
她修剪圓潤的指甲在燈光下泛著珠光,薑在勳條件反射後仰,後腦勺重重撞上座椅軟墊。
金泰妍突然探頭:“需要借你麵鏡子練習嗎?”
“不必了。”
薑在勳揉著後腦勺坐直身子,發現林允兒已恢複端莊坐姿,仿佛剛才戳人酒窩的是另一個人。
工作人員迅速布置好采訪區。
林允兒最後檢查完唇膏,轉頭輕笑:“走吧,格魯先生。”
“嗯。”
三人起身時,閃光燈開始劈裡啪啦閃爍。
薑在勳借著調整水瓶側頭躲避強光,卻聽到第一位記者直接向自己詢問:
“薑在勳xi,格魯角色的設定是五十歲左右,原版配音演員與角色年齡契合才演繹得入木三分。請問你如今不過24歲,如何詮釋出不遜於原版格魯的聲線?”
薑在勳微微欠身向提問記者致意:
“首先要感謝史蒂夫前輩塑造了無可替代的格魯。”
“當然,史蒂夫前輩的版本像陳年威士忌,我的頂多是便利店燒酒。不過,韓國觀眾或許會更習慣燒酒。”
“至於年齡聲線,儘管我不是專業的配音演員,但控製聲帶震動頻率確實比控製麵部肌肉容易得多。”
“比如這樣——”
他忽然傾身靠近麥克風,清了清嗓:
“您好——”少年清亮的聲線驚得正低頭記錄的記者們齊刷刷抬頭,“我16歲。”
接著,他的第二聲已裹上煙嗓質感:
“三十代社畜的清晨,冰美式續命。”
在記者們交頭接耳的窸窣聲裡,四十歲的沙啞感已攀上薑在勳的聲帶:
“班主任ni,我家孩子又闖禍了?”
“六十歲的——”
“薑先生!”突然有記者舉手,“能即興互動嗎?”
“您說。”
記者清清嗓子:“爺爺,您孫子考上首爾大了!”
薑在勳立刻佝僂脊背,雙手攏在耳後:
“海雲台的鰻魚漲價了?”
“是孫!子!考!上!大!學!”
記者扯著嗓子配合。
“什麼?泡菜要加八十克鹽?”
他顫巍巍比出八的手勢,老年斑仿佛要從手背浮出來。
金泰妍突然插話:“爺爺,您年輕時是不是給格魯配過音?”
“我年輕的時候追過少女時代?”
記者席爆發的笑浪幾乎掀翻了屋頂。
某位攝像師的前傾幅度過大,三腳架連帶設備“哐當”砸向地麵。
林允兒也適時舉起話筒與薑在勳互動:
“爺爺,聽說您孫子是少女時代粉絲?”
金大元在媒體牆後瘋狂朝著薑在勳比劃割喉動作,然而他卻已完全進入即興狀態:
“何止!我床頭還貼著《i t a boy》的打歌海報呢!”
金泰妍突然起身朝著薑在勳九十度鞠躬:
“感謝三代同堂的支持。”
當媒體區笑到需要工作人員分發紙巾擦淚時,薑在勳已切回本聲:
“其實聲帶不過是塊有彈性的肌肉,不過我離黃政民老師說的'用聲帶雕琢人生'還差四十年的燒酒量。”
全場寂靜三秒後,突然爆發出混雜口哨的掌聲。
林允兒目光掠過薑在勳棱角分明的側臉,唇角揚起比鏡頭前多出三分真誠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