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日。
在劇組蹲守了半個月的薑在勳終於迎來了自己戲份的拍攝。
按照正常情況。
非主演的演員,僅需自己戲份拍攝時進組即可。
就像《國際市場》是13年年初開機,黃政民和吳達洙作為主演要全程跟劇組輾轉至各地取景。
而出演配角的羅美蘭等演員,僅需在釜山拍攝時進組即可。
至於薑在勳為什麼從《當男人戀愛時》開機一直在劇組打雜。
主要是他認為在片場學到的表演經驗比書本上的理論知識要有用的多。
絕不是因為他沒事乾,絕對不是。
新村洞拍攝現場。
吊扇嘎吱攪動著七月粘稠的空氣。
導演把三人叫到監視器前:
“這場戲是為女主後續發現韓太逸賭輸定金、兩人激烈爭吵的戲碼進行鋪墊。”
“我們分兩個時段拍。”
“第一鏡:上午——周皓婷要時不時看表、整理頭發裙子,帶著'他馬上就到'的期待感',握著手機隨時準備接聽。”
“第二鏡:正午——出現吞咽口水、舔嘴唇等焦慮小動作,手機放腿上偶爾點亮屏幕,最後攥著手機邊緣發白。”
“第三鏡:黃昏——身體完全靜止,但眼球跟著路過車輛快速轉動,手指死死摳住包帶。”
“我要你表現出這場戲層次是從滿心歡喜到懷疑、焦躁、憤怒、最後渾身發冷的感覺,可以理解嗎?”
韓惠珍後腰貼著折疊椅冰涼的金屬支架,聽著場務拖動軌道車的吱呀聲點頭。
她入行好歹已有十一年。
導演如此細致的講解,再聽不明白就可以退圈回家生娃了。
“小薑。”
薑在勳趕忙抬頭:
“導演我在。”
韓東鬱轉頭看向薑在勳:
“你是個踩著鋼絲的消防員——左邊房主的怒火已經燒到90c,右邊女主的焦慮正在結冰,你要用精準動作讓兩邊溫度始終維持在爆發的臨界點前1度。”
薑在勳:“……”
我是日本人嗎?
為什麼給我講戲講的這麼抽象?
“噗嗤”
韓惠珍的笑聲像按開了靜音鍵。
韓東鬱舉著分鏡腳本的手僵在半空。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給薑在勳的演技指導講成了物理課。
“咳”
韓東鬱輕咳一聲:
“第一鏡上午,房主通過看表,手指敲擊桌麵表示不耐煩。”
“小薑這邊在房主第三次看表時立即起身倒茶,壺嘴要對準房主方向表尊重。身體始終隔在房主與女主之間,形成物理緩衝帶。”
“第二鏡正午,房主扯鬆領帶或者解開襯衫第一顆紐扣,小薑這邊遞薄荷糖。塑料紙要剝開一半遞過去,減少對方抬手動作。”
“導演!”
薑在勳突然舉手。
“說。”
“我想把第二鏡遞薄荷糖的動作換成假裝接電話,給房主製造競爭焦慮可以嗎?”
“比如?”
薑在勳立刻擺出接電話的手勢:
“哎一古金社長!什麼?您要把店鋪房租降價20?但我這邊的客人已經”
他抬頭看向韓東鬱欲言又止。
韓東鬱與他對視片刻,突然打了個響指:
“采納。”
薑在勳嘴角剛翹起兩毫米,就被黃政民彈在後腦勺的薄荷糖砸回原形。
“第三鏡。”
韓東鬱繼續給薑在勳講戲:
“房主甩鑰匙串砸在桌上,金屬碰撞聲要嚇到周皓婷肩膀一顫。你這邊用討好的表情引導他:您看都這個點了,現在走了就白等一天了。”
薑在勳摩挲著筆記本邊緣,若有所思:
“導演 ni,我能不能在褲兜裡露半截醫院繳費單?”
“理由?”
“這樣觀眾看到了,或許就會理解中介為什麼會幫助女主拖延時間了。”他邊說邊用食指勾住自己褲兜邊緣,模擬紙張滑出的弧度,“他需要這筆傭金繳費。”
韓東鬱眯眼打量他口袋,突然咧嘴笑出煙牙:
“行啊小子!”
他伸手拍了拍薑在勳肩頭:“跟你老師一樣細。”
“謝謝。”
這時,場務敲了敲鐵梯:
“韓導,燈光組好了。”
韓東鬱卷起腳本拍掌心:
“演員走位三次,然後實拍。”
“內——”
薑在勳扯了扯勒脖子的領帶,後頸被曬脫皮的傷口蹭到衣領,疼得他齜牙咧嘴。
“怎麼弄的?”
韓惠珍指著他的頸後問道。
“實習中介時,跑外勤被太陽曬的。”
薑在勳輕撫後頸解釋道。
“為了這場戲你特意去房產中介實習?”
“嗯。”
韓惠珍眼中閃過一抹異樣。
時代變了,現在的新人演員都妄想著憑借一部戲火成大勢演員。
在這種浮躁的環境下。
像薑在勳這樣肯為幾句台詞折騰一個月的演員,著實算得上是稀缺物種。
“下次記得塗防曬霜。”
韓惠珍以平淡叮囑的方式向薑在勳表示自己對他的認可。
“謝謝前輩。”
薑在勳倒沒想那麼多,他滿腦子都在複習著韓東鬱剛才講的戲。
片刻後。
場務將打板器舉到鏡頭前:
“《當男人戀愛時》第56場第1鏡,第1次!”
“啪——”
日光從百葉窗斜切進來,在塑料茶具上烙出細密的光柵。
韓惠珍穿著米白色的針織衫坐在掉漆的塑料椅上,掌中的手機屏幕滅了又亮。
房主的食指正不急不慢的叩擊著桌麵:
“還要多久?”
“應該快了。”
鏡頭從韓惠珍攥著手機發白的指腹橫移至薑在勳的麵部特寫——
頭發梳的一絲不苟,親切的笑容讓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兩位來嘗嘗濟州島新茶。”
薑在勳卡著房主抬腕看表的瞬間起身。
彎腰倒茶時肩胛骨繃出西裝褶皺,身體像堵牆似的橫在韓惠珍與房主之間。
茶水注入杯口的弧線穩得離譜,熱氣攀著房主鬆垮的領帶往上爬。
“哢!”
這個鏡頭裡所有的動線、台詞、演員微表情等細節都是嚴絲合縫按照韓東鬱導演心中所想而展現出來。
因此,這條拍攝內容非常順利一遍過。
但保了一條。
第二鏡正午的時間是用調光拍攝。
因為是順拍,劇情連貫度高,演員的情緒能順利銜接到下一場。
但也個小插曲。
韓惠珍在第二鏡實拍之前,跟薑在勳溝通了下她即興添加的表演片段:
“等會你假裝接電話,我配合你抖腿。”
“抖腿?”
薑在勳疑惑。
“焦慮是會傳染的。”
韓惠珍突然翹起二郎腿,鞋跟噠噠敲了兩下地磚:“這樣,懂?”
薑在勳學著她晃動膝蓋,活像隻觸電的青蛙。
“你不用抖,我是說我用抖腿的動作把焦慮的心理傳達給你,你在接收到我的情緒轉變後,順勢假裝接電話。”
“啊!我明白了!”
高分電影之所以評分高,就是添加了許多看似微不足道的細節。
韓惠珍所提出用抖腿傳遞焦慮的肢體語言,為薑在勳假裝接電話給房主製造焦慮形成了完美的閉環。
因此,這一鏡頭拍的也很順利。
至於最後一鏡。
也就是薑在勳的最後一場戲,要等黃昏時分才能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