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巷的儘頭,是大秦七院中的第七院。
它沒有名字,或許有,但不敢被人提起,因為它的名字與它的創始人有關,而那個人,在秦國是一個無人敢提起的禁忌。
所以它破敗了,青色的藤蔓纏繞在斷裂的牆壁上,木製的院門完全敞開,搖搖欲墜,腐朽的氣息混合著暴雨前的壓抑,令人忍不住想捂住口鼻。
看不清劍院中有什麼,幽幽暗暗,雜草叢生,還有陣陣砍柴聲從中傳出,在這種天氣下,更顯得有些陰幽。
顧寧站在這家破敗不堪的劍院前,看著破舊的門匾上隱隱若現的“商”字,他明白了。
有人想讓他加入第七院。
“這家劍院……關院了。”徐鶴山神情複雜的看著這座在十年前還最繁華的劍院,輕聲說道。
“孩子……回去吧,這家劍院沒人了……”跟隨顧寧而來的人群中,有的老秦人好心提醒道。而更多的人,卻是帶著恐懼與憎惡看著破敗的院門。
顧寧沒有動,也沒有進入院中,他在等。
風越來越大了,人群中有許多人搖頭歎息離去了,他們不知道顧寧在等什麼,包括徐鶴山,他也想不明白,等在這裡的意義是什麼。
等第七院開院?無異於天方夜譚。
“你若需要人指點,我可以找一些人……”徐鶴山看著顧寧說道,雖然粱神書說顧寧的經脈斷裂,已注定無法修行,但他總覺得,這個少年可能會給所有人一個驚喜,所以他想幫他一把。
顧寧搖搖頭,把目光看向了常青巷巷頭。
這時,一輛馬車緩緩的駛入常青巷,馬車很華貴,其上各種花雕透雕疊巒,金色的“秦”字蒼勁有力,拖著馬車的是兩匹高頭駿馬,渾身的毛發是奇異的銀白色,而且洗刷的異常乾淨,看上去就像抹了一層蠟一樣油光發亮。
馬車一路駛來,人們很自覺的讓開了一條路,但並不像看見神都監的馬車一樣恐慌,一種莫名的肅穆在巷中蔓延。
這是宮裡的雪龍駒,裡麵坐的,應該是宮裡的某位大人物。
當這輛馬車駛入常青巷時,有幾名目光閃爍不定的六院中人便已經跟了上去,當他們看到馬車停在第七院前時,眼皮不由自主的跳動了起來,一種不好的預感從他們心頭升起。
徐鶴山驚疑不定,顧寧卻笑了,他等的人來了。
暗沉的天色中,馬車的黑色布簾被微風拂動,一位身穿淺藍色羅裙的女子從中走出。
看到是池晚晚時,所有人目光一凝,因為她的出現,往往代表著宮裡那個女人的旨意。
池晚晚站在車頭,一襲淺藍色的裙擺隨風輕蕩,如水波紋一樣好看,她先是有意無意的看了一眼顧寧,然後漠然的看向茫茫的人海,輕啟朱唇,聲音傳遍常青巷。
“王有詔。”
黑壓壓的人群如湧動的潮水般應聲跪倒,隻有幾尊三境之上的修行者或者像徐鶴山這種候門嫡子才有資格以躬身示敬,整個常青巷還在從容站著的人,隻有顧寧。
然而此刻人們的心思都不在顧寧身上,隻有徐鶴山想拉拉顧寧的衣角,可當他看到顧寧臉上的從容的笑意時,卻鬼使神差的收回了手。
“大秦七院,獨缺一院,名不副實,今日重開第七院,顧寧天資如妖,任院長一職,以期重現第七院風姿。秦王十七年臘月。”
轟隆隆……
烏雲密布的高空中,一道橫亙天際的閃電破空劈來。
狂風驟起。
整條常青巷,隻有狂風呼嘯的聲音在獵獵作響,空氣陷入了詭異的死寂。
那些躬身的修行者們緩緩的抬起頭,他們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雙手在無法控製的顫抖著。
跪著的人們也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匍匐下去的身軀在抖動不止。
凜冽的風在肆意的刮,挺拔的鬆柏在風中搖晃不安,顧寧眯起了眼睛,看向常青巷巷口的那家神都劍院。
有一道狂暴的劍意,衝天而起。
然後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第六道!
像是池晚晚的這紙詔書挑動了什麼敏感的神經,常青巷六家劍院不約而同的升起了一道狂暴的劍意,六道劍意化作通天的光柱,攪動著天地元氣在不停的翻滾湧動。
恐怖的威壓在蔓延,土壤中一些冬眠的昆蟲被驚醒,他們爭先恐後的在驚恐逃離,逃離讓他們感到恐懼的常青巷。
接著,六道劍意光柱開始緩緩凝實,化作了六柄形狀不一的劍,本命的氣息在彌漫,威壓變得內斂而深沉,常青巷中的空氣像是被清洗了一遍,空氣中所有的塵埃都被吹離。
再然後,是六道無比認真的聲音同時響徹常青巷。
“神都劍院請長公主殿下收回成命。”
“宗道劍院請長公主殿下收回成命。”
“戮血劍院請長公主殿下收回成命。”
“青雲劍院請長公主殿下收回成命。”
“孟西白劍院請長公主殿下收回成命。”
“百裡劍院請長公主殿下收回成命。”
醞釀了許久的暴雨,頃刻如注,整條常青巷卻滴雨未落,六道本命劍意如通天之柱,撐起了一方獨立的世界。
人們這才惶恐的抬起頭,意識到一件震動秦國的大事好像悄然發生了,徐鶴山也是瞳孔猛然一縮,他萬萬沒有想到,宮裡的那個女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重開第七院。
池晚晚的眼中沒有任何表情,冷漠的眼中帶著莫名威勢,她隻看了一眼六道本命劍意,便收回了目光,轉頭看著顧寧,若無旁人的說道:“顧寧,接詔。”
顧寧平靜的結果詔書。
詔書已接,便代表著君無戲言,事情已成定局。
“池長史,這不合規矩。”
從宗道劍院中,走出一位身穿暗紅色劍袍的中年人,當他走出來時,來自宗道劍院的本命劍意在緩緩縮小,最後化作了一柄三尺的長劍,懸浮在他的身後。
這是宗道劍院的院長,贏長青。
“確實不合規矩。”
像是起了連鎖反應,剩下的五家劍院中各自走出了一人,幾步間便越過了茫茫人海,來到了馬車前。
“規矩是那個人定的,你們如此懼怕厭惡那人,卻又守著他定的規矩。”池晚晚的眼中帶著嘲諷,又很是認真的問道:“不覺得可笑嗎?”
“規矩就是規矩,不是誰定的,也不是給誰定的。”神都劍院走出的正是粱神書,他緩緩的搖頭,油膩的臉上有著同樣的認真:“一個無法修行的廢人擔任院長的劍院,甚至連一名學子,教習都沒有,如何與我六院並列?”
“你既然說規矩,我就講規矩。”顧寧平靜的接過話:“大秦律法中可沒有規定,擔任院長一職的必須要有修為,至於學子,今天不是招生日嗎?”
粱神書冷哼一聲,帶著很濃的嘲諷意味說道:“是招生日沒錯,但沒有人敢加入第七院。”
說完,他隨意的掃了一圈如潮水的人群,意思很明顯。
人群噤若寒蟬,有幾位本來帶有希翼和期望神色的年輕人又緩緩的垂下了頭,有些老秦人緊了緊拳頭,卻又無力的鬆開。
常青巷中的陰影更濃了,天上的烏雲絲毫沒有散去的意思,外界的暴雨下的更加猛烈。
“既然沒有學子……”粱神書輕輕一笑,剛欲說下去,臉上卻驟然一變,冷冷的看著從顧寧身側走出的少年。
“我想加入。”徐鶴山看著顧寧問道:“十六歲的二境上品,應該有資格加入第七院吧。”
顧寧沒有正麵回答他的問題,隻是笑著對粱神書說道:“你看,現在有學子了。”
徐鶴山也笑了,同樣對著粱神書說道:“你看,現在有學子了。”說罷,像是還不過癮,他又對著粱神書補充了一句:“其實當詔書下來時,我就想加入第七院了,隻是看你站了出來巴拉半天,想著打你臉會不會更能討院長歡心一些。”
顧寧一愣,嘴角的笑意開始擴大。
粱神書的臉色變得很是難看,他不明白自己是哪裡得罪了徐鶴山,也是,他這種早已在官場迷失的人,怎會明白少年的心性。
“你覺得你父親會怎麼想?”
“他怎麼想,跟我有什麼關係?”徐鶴山斜視粱神書,不屑道:“我是我,他是他,少拿我父親來壓我。”
“哪怕會毀了你的修行路?”
確實,論資源,論劍訣,論名師,無論怎麼看,加入第七院都不是個明智的選擇,這會讓徐鶴山在修行路上落後同齡人一大截。
“我是天才,天才無論在哪,都是天才。”
徐鶴山的回答和他本人一樣驕傲自信。
粱神書的神色更冷了。
“還不夠,一個劍院,至少兩名學子。”宗道劍院贏長青一步走出,攝人的威壓鋪天蓋地的壓向黑壓壓的人群,於是其他劍院的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劍院所在的那幾道本命劍意頓時光芒大作。
有個少年想舉手,卻宛如深陷泥潭,甚至連抬頭都做不到。
贏長青來的更直接,霸道,畢竟,他姓贏。
烏雲如墨,陰影渲染在常青巷中,明明是午時,常青巷卻宛如夜半時分,不見天日。
顧寧卻笑了,池晚晚也笑了。
黑色馬車的布簾再度掀起,一位白衣女子嫋婷走出,常青巷中,有了一抹奪目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