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後院。
“石頭。”柳逸塵朝門口叫了一聲。
石頭一下從地上彈起來,跑到柳逸塵跟前:“柳先生!”
柳逸塵把一疊剛印好的紙塞給他,又遞過去一小袋銅錢,錢袋入手很沉。
“新印的,加強版。”柳逸塵壓低聲音,“知道怎麼說?撿著玄乎的說,越沒人信越好。”
石頭接過紙,低頭快速看了眼那幾個大字,咧開嘴,露出黃牙笑了笑。
“曉得了!保證把王爺說成天上下凡!”
他把紙和錢袋往破棉襖裡一塞,轉身就朝院外跑去。
朔州城,十字街口人來人往。
石頭爬上一個破石鼓墩子,扯開嗓子喊。
“哎!看一看,瞧一瞧!聽新鮮事兒嘞!”
他嗓子又尖又亮,很快石鼓墩子周圍就圍了一圈人。
“小石頭,又編排啥呢?”一個提著籃子的婦人問。
石頭清了清嗓子,故意放慢語速,湊近了些說:“編排?這回可是真的!千真萬確!前兩天,王爺不是領著人在挖那隋朝的老溝渠?”
“知道,公告上說了,塌方讓王爺用木頭頂回去了!”有人接話。
“頂回去?那算啥!”石頭把手一揮,“厲害的在後頭!就在那木頭把頂梁撐住,一點聲兒都沒了的時候!你們猜怎麼著?”
他停下來,掃視著圍觀的人。
“那個渠底下,幾百年沒人去過的地方,竟然響起了鈴鐺聲!”石頭學著鈴鐺搖頭晃腦地說。
“鈴鐺?誰掉裡頭的吧?”先前那賣菜大嬸又問。
“大嬸!這可不是咱家掛門口那鈴鐺!”石頭聲音抬高八度,“那是隋朝修渠的高人,用法力安在裡頭的寶貝,叫啥……哦,叫‘鎮渠神鈴’!測風水,定龍脈的!幾百年了,一點動靜沒有!偏偏王爺把塌方給鎮住了,它就響了!”
人群裡有人倒抽了口冷氣,互相看著。
“真的假的?你小子彆瞎說。”一個壯漢懷疑地看著他。
“瞎說?”石頭從懷裡掏出那疊紙,“看看!府衙剛印出來的!白紙黑字!還能騙人?當時上百個當兵的、挖土的,都聽見了!”
他指著紙上最大的那行字:“瞧見沒?‘天降祥瑞金鈴鳴’!老天爺幫著咱王爺呢!這朔州城,我看要出頭了!”
旁邊立刻有幾個人跟著喊:“沒錯!我二舅就在裡頭乾活,回來就說了!”
“就是!王爺肯定有大福氣!”
“可不是嘛,王爺一來,又是開倉放糧,又是挖渠治水,現在連老天爺都顯靈了,錯不了!”
一時間,議論聲四起。
“這麼說,王爺真是天命所歸?”
“難怪城外王有誠圍了這麼久,屁都不敢放一個!”
“跟著王爺乾,肯定餓不著!”
“何止餓不著,說不定還能跟著沾點仙氣兒呢!”
之前還半信半疑的人,看著傳單上的字,聽著周圍越來越“真實”的描述,眼神也漸漸變了。
敬畏、好奇,最後變成了狂熱。
“神鈴示警,端王鎮厄”的故事20版本,迅速覆蓋全城。
城西,暗渠工地旁的傷兵營。
臨時搭起的棚子裡,躺著十幾個在之前塌方事故中掛彩的士兵,有漢人,也有阿詩勒部的人。
大多是些皮肉傷,或者扭傷了筋骨,哼哼唧唧的。
忽然,營地入口傳來動靜。
幾個親衛護著兩個女人走了進來。
士兵們好奇地看過去。
走在前麵的是阿紮古麗,穿著緊身胡服,腰間掛著彎刀,英氣逼人。
跟在她後麵的是林婉兒,一身素雅的漢家襦裙,手裡提著個挺大的藥箱,臉上帶著點怯生生的溫柔。
阿紮古麗掃視一圈,眉頭微皺。
“傷勢如何?”她用略顯生硬的漢話問。
一個胳膊吊著繃帶的漢人士兵看見來人,掙紮著想要撐起身子。
“回…回公主,小的沒事,輕傷。” 他咧了咧嘴,額頭冒出些汗珠。
林婉兒快步走到他跟前,伸出隻手輕輕按住他的肩膀。
“彆動,傷口會裂開。”
她蹲下,打開隨身帶著的藥箱,裡麵是一排排的小藥瓶、乾淨的麻布和一把剪子。
“我幫你看看。” 她的聲音不高。
那士兵身子僵了一下,臉頰有點發熱,目光不知道往哪裡放。
阿紮古麗站在旁邊開口:“讓她看,她是大夫。”
林婉兒小心解開士兵胳膊上胡亂纏著的布條,露出底下的傷口。
她仔細看了看,清潔治療後手腳麻利地包紮好。
動作很輕,也很穩。
“好了,這幾天彆碰水,記得換藥。”
她收拾好東西,又走到一個腳踝腫得老高的士兵麵前。
那士兵瞅見一個漢人女子走近,臉一下子就紅了,嘴裡嘟囔著草原話,身子往後縮了縮。
阿紮古麗替他說了出來:“他說,不敢麻煩姑娘。”
林婉兒嘴角動了動,露出個淺笑,試探著用剛學了幾句的草原話回:“都是…一家人。”
雖然話說得磕磕絆絆,但意思聽明白了。
她從藥箱裡拿出個小罐子,是活血化瘀的藥膏,蹲下身給那個士兵紅腫的腳踝塗抹。
跟阿紮古麗來的幾個親衛也沒站著,拿出帶來的乾淨替換衣服和一些肉乾、麥餅,分給棚子裡的傷兵。
漢人的,阿詩勒部的,躺著的,靠著的,人手一份。
阿紮古麗目光掃過眾人,說道:“安心養傷,王爺都記著你們的功勞。”
說完,她帶著林婉兒和親衛轉身出去了。
府衙,書房。
陳默站在書案前,彙報著最新動態。
“主公,柳先生那邊效果顯著,‘神跡’之事已傳遍全城,現在民心可用士氣高昂。連阿詩勒部那邊,都認為這是騰格裡庇佑,對主公愈發敬畏。”
“另外,今日阿紮古麗公主帶林姑娘去慰問了暗渠工地的傷兵,反響極好。傷兵營那邊,漢人和阿詩勒部士兵的關係融洽了不少。”
周允坐在椅子上,手裡把玩著一枚銅製的小鈴鐺,正是從暗渠裡找到的那個“神物”。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聽著陳默的彙報。
“嗯,知道了。”他淡淡應了一聲。
陳默繼續道:“城外王有誠那邊,斥候回報,他得知‘神跡’之事後,罵我們裝神弄鬼,並且已經下令讓軍士準備強弓硬弩,似乎……準備強攻了。”
周允嘴角勾起一抹幾乎看不見的弧度。
“意料之中。他想用強攻來破除‘神跡’,打擊我們的士氣。”
他放下鈴鐺,站起身,走到牆邊掛著的朔州城防地圖前。
手指在地圖上幾個點敲了敲。
“既然他急著送死,那我們就送他一份大禮。”周允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冰冷的穿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