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歲的李觀瀾蹲在自家院牆頂上,手裡攥著鑲金彈弓,瞄準路上來往的行人和車馬,過路人見他都避之不及,匆匆躲閃。
街上的人都知道他是鎮北大將軍李靖忠的二公子,曾有很多人行人被他打傷,即便是縣老爺的轎夫也被他打傷過,李府門前也成了很多行人能繞行絕不經過的地方。
“小祖宗快下來”管家王福在牆根急的直轉圈,崔相爺車駕要過來了,可冒犯不得呦,要是冒犯了他,老爺回來要是動了家法,少爺你不免要受皮肉之苦的,小丁小剩,還不快上去把小少爺背下來,你們都活膩了是不是?
管家王福聽著崔府鳴鑼開道的聲音越來越近,急的在牆下麵搓著手,兩個仆人爬上牆追著少爺竄來竄去。
“啪”的一聲脆響,仆人終究沒攔住李觀瀾,射出的彈子精準打在崔相爺的車駕的馬頭上,一時間,馬拉著車架撒開腿狂奔,即便馬夫奮力拖拽,也沒能拖住受驚的馬衝向前麵的儀仗隊,見此情形李觀瀾高興的拍手叫好。
車內的崔相爺在經曆過一陣兵荒馬亂的陣仗之後,待車夫穩住受驚嚇的馬,在車轎內整理好儀容後緩緩走出了轎子,車夫及儀仗隊、護衛隊的人已經跟了上來,紛紛跪叩在他麵前。
車夫在相爺身旁被嚇得渾身瑟瑟發抖,“馬兒因何故癲狂?”崔相爺用平穩而又嚴肅的語氣問道,眼睛並未看向車夫。
車夫緊忙跪著向崔相爺挪蹭了幾步用顫抖的聲音答道“隻因被彈子所傷導致馬驚慌亂竄,以致難以控製”。
“嗯?何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驚擾本相的車駕?”“小人,小人實在有所不知”車夫顫顫巍巍的回道。
沉默片刻後,尉官上前回複道“係鎮北大將軍少公子所為,此子性情頑劣,曾多次引弓傷人”。
“閉嘴!你們連黃口小兒的造次都未能阻截,實乃是爾等失職,完成護衛後自行去都尉處領仗二十,再來分辯,啟程!”。
此時李府管家已經領著兩個仆人趕至崔相爺車駕附近,剛要開口,被崔相爺回懟道“狗奴才,你們是乾什麼吃的!”
管家還沒來的及道歉,崔相爺已經上車入轎,車夫回頭狠狠地瞪了一眼李府的家丁,便驅車跟著儀仗隊和護衛隊離去了,留下滿臉驚恐和懊悔的李府家丁跪叩在原地。
管家看著遠去的車駕緩緩起身對著身後的兩個家丁說道“老爺回來以後,仔細你們兩個的皮”。
“王管家饒命啊”兩個家丁連忙向王福狠狠叩頭求饒道,“還愣著乾什麼,還不趕緊去把少爺追回來,再惹出禍事來,你們有幾個腦袋可掉?”
兩人連連稱是,起身的時候其中一個已經腿軟到站不起來。在另一家丁的攙扶下才漸漸穩住陣腳,兩人朗朗蹌蹌的朝著出門時李觀瀾走掉的方向追去。
這是貞觀十三年的長安城。鎮北大將軍李靖忠的二公子李觀瀾,此刻正笑嘻嘻地往西市跑去,身後追著五六個氣喘籲籲的家丁。
二
午時剛過,第十三個教書先生摔門而出。八歲的李觀瀾蹺著腿坐在書房裡,桌上攤著本撕破的《論語》。
"天地玄黃?"他抓起硯台往窗外丟,"先生說天是黑的,可我昨夜明明看見漫天星鬥!"
墨汁濺在廊下經過的姨娘裙擺上。這位父親新納的妾室尖叫著去告狀時,李觀瀾已經爬上後院老槐樹。樹杈上藏著個鳥窩,三隻剛破殼的雛鳥正張著嫩黃的小嘴。
"接著!"李觀瀾突然朝樹下扔東西。王福慌忙伸手去接,卻發現是塊溫熱的桂花糕——原來他偷拿了廚房給姨娘準備的茶點,準備騰出手來摸鳥。
十歲生辰那天,李觀瀾做了件震驚全城的事。他趁父親陪駕時偷牽出戰馬,單槍匹馬闖進皇家獵場。
"駕!"紅衣少年在圍場中疾馳,背後追著二十多個禁衛軍。當他彎弓射落天子禦鷹時,整個獵場鴉雀無聲。
皇帝卻撫掌大笑:"虎父無犬子!李愛卿,令郎當賞!"
那天傍晚,李靖忠把兒子按在祠堂罰跪,自己卻躲在廊柱後偷偷抹眼淚。亡妻臨終前攥著他的手說"莫要拘著瀾兒天性",可這孩子越發無法無天了。
三
長安西市新立了貞觀十七年大捷的禦賜功德碑,十一歲的李觀瀾與權貴子弟打賭,稱能縱馬踏碑而毫發無傷。他命人連夜在碑底鑿出細縫。
次日在眾目睽睽下駕汗血寶馬疾馳而過,馬蹄鐵精準踩中裂縫,三丈高的石碑轟然崩碎。碎石飛濺中,他揚鞭大笑:“沙場功勞,不過一踩即潰!”
李靖忠將他綁至軍營校場,命士兵列隊持槍而立,李靖忠冷聲道:“輕賤將士血肉,便用血肉記住這疼。”
李靖忠當眾鞭笞二十軍棍,棍棍避開要害,屁股也被打的紅腫。李觀瀾趴在刑凳上頂嘴:“不過一塊爛石碑,什麼大不了的東西!”
李靖忠聽聞道:“你這逆子,看老夫今天不打死你。”說完又補了近二十軍棍。直至李觀瀾被打的皮開肉綻昏死過去,方才罷手。
當夜,李觀瀾高燒不退,李靖忠命人請來大夫診治,隻見被燒的迷迷糊糊的他反複呢喃道“娘,你不要走,你留下陪陪瀾兒…”,李靖忠聽完淚水止不住的泛出眼窩。
四
同年,李靖忠作為主官在鴻臚寺宴請吐蕃使團,李觀瀾假扮舞姬混入,趁敬酒時猛灌,使臣被嗆的咳嗦。
使臣怒的要扇他,被他靈活躲過後,反將手中第二杯酒潑在使臣臉上。嗤笑:“草原狼披金緞,不如長安家奴體麵!”使臣震怒離席,他卻不以為然的說道“小國使臣,不知禮數”。
宴後李靖忠命人將他捆縛於將軍府祠堂,列祖牌位前放置七盞長明燈。“李家世代忠烈,唯你如燈油耗儘。”李觀瀾反手打翻燈油,火勢蔓延險些焚毀祠堂。
李靖忠憤怒至極,命人將李觀瀾捆在祠堂外的門柱上,鞭撻近半個時辰,直到李觀瀾被打的渾身血肉模糊,在管家安排下人的阻攔之下,方才罷手。
此次李觀瀾被打的臥床修養半個月,才能下床行動。
五
貞觀十九年,十三歲的李觀瀾被父親安排到軍中曆練,沒過半月李觀瀾喬裝混入北衙禁軍大營,盜取調兵虎符後,竟在長安城頭插滿“靖”字旗,假傳軍令讓三千禁軍夜奔驪山。次日全城嘩然,他卻在城門潑墨題詩:“虎符輕擲博一笑,不及李將軍騁英豪。”
經此一事以後,李靖忠被朝廷問責,交出了虎符,李靖忠命人將李觀瀾軟禁於府中,不得踏出府門半步。
六
次年李觀瀾受太子邀請參加皇室馬球賽,賽中李觀瀾與太子胞弟爭奪頭彩,太子胞弟李承玘故意嘲諷李觀瀾:“聽聞你平日囂張跋扈,勇冠三軍,今日怕是連球杆都握不穩吧。”李觀瀾冷笑不語,暗中將木製球杆換成沉重的鑄鐵棒。
狠下殺手
比賽至激烈時,李觀瀾突然調轉馬頭,球棒狠狠砸中李承玘坐騎的頭部。馬兒吃痛發狂,前蹄高高揚起,將李承玘甩下馬背。混亂中驚馬的後蹄重重踏在其頭顱上,李承玘當場昏迷不醒人事。
李觀瀾踩著血泊拾起金球,當著百官麵高聲譏諷:“皇親貴胄的腦殼,還不如邊關老卒的皮靴硬實!”太子聞言臉色鐵青,拂袖離場。
這次未等李靖忠動手,禦林軍當晚已包圍將軍府。
李觀瀾被急促的拍門聲驚醒,推開窗看見滿街官兵。
"奉旨查抄李府!"為首的將軍亮出明黃聖旨。
少年光著腳衝進前院時,正看見父親被鐵鏈鎖住雙手。那個曾經單手能開三石弓的男人,此刻像困在蛛網裡的老鷹。
"瀾兒記住!"李靖忠突然暴喝,"去嶺南找你舅舅"
話沒說完就被官兵用破布堵住嘴。李觀瀾想衝上去,卻被王福死死抱住。老管家往他懷裡塞了個包袱,低聲道:"快從狗洞走!這裡有老爺給你的信和盤纏!"
七
三個月後,嶺南某處破廟裡。蓬頭垢麵的少年借著月光讀信,手指顫抖著撫過熟悉的字跡:
"瀾兒,都怪為父平日軍務纏身,平日對你關心甚少,疏於教導,你如今縱下這滔天大罪,為父也難保你,你且去吧,切莫想著報仇。包中銀票夠你隱姓埋名過活,切莫再生事端,吾兒親啟"
遠處忽然傳來犬吠聲。李觀瀾把信紙塞進嘴裡吞下,抓起包袱翻出後窗。他最後看了眼北方星空,那裡有顆紅星正在隕落。
山神廟的殘破窗欞漏進十二月的寒風,李觀瀾蜷縮在褪色的織錦幔帳裡。這帳子原該垂在將軍府寢殿的紫檀木架上,此刻卻沾滿馬廄的草屑,裹著他凍僵的身子在神龕前瑟瑟發抖。
他夢見金絲蟒紋被還裹在身上。
蠶絲貼著肌膚的觸感那樣真實,被麵上金線繡的睚眥獸在燭火下粼粼生光。七歲生辰那夜,父親將北狄進貢的玄狐裘鋪在這被麵上,教他辨認二十八星宿:"北落師門最亮那顆,就是我們李家世代鎮守的命星。"
忽然有血珠滴落在角宿星位。
幔帳外響起金戈碰撞聲,李觀瀾想掀開錦被,卻發現被角被縫死了。溫熱的液體浸透三層綢緞,他聞到鬆煙墨混著鐵鏽的味道——那是父親書房的味道。昨日辰時,父親還用沾著朱砂墨的指尖點他額頭:"瀾兒可知,這虎符背麵刻的是李氏家訓?"
"忠勇傳世,百代"
話未說完,夢境驟然顛倒。金絲被化作萬千絲線纏住四肢,每根絲線都綴著青銅虎符的殘片。他看見祠堂裡供奉的十二柄金錯刀同時出鞘,刀光裡映出管家墜入井中的場景。
"少爺快走!"
井底傳來的呼喚突然變成追兵的嘶吼。李觀瀾在夢中翻身,後腦撞上山神廟斑駁的立柱。腐朽的帷幔落下,蓋住他半張臉時竟幻化成北狄騎兵的黑鐵麵具。腰間玉佩應聲而碎,十二年來從未離身的羊脂玉迸裂成雪,碎屑凝成父親中箭墜馬的模樣。
神龕上的泥塑山神突然睜開眼睛,手中石斧劈開滿地玉屑。李觀瀾看見自己站在將軍府的火場中央,那些燒塌的梁柱竟化作黑甲士兵,舉著刻有"李"字的箭矢刺向他的心口。
"不要!"
驚坐而起時,額間滲出細汗的李觀瀾攥住半截幔帳。月光透過蛛網照在殘缺的山神像上,他恍惚看見那泥塑嘴角沾著暗紅——像是昨日抄家時,羽林衛濺在門楣上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