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一個老者,不過穿著與常人不同,而是一身百納袈裟。
頭頂光禿禿的,有九個戒疤,慈眉善目,臉上帶著一種悲天憫人的愁苦。
手上禪杖很普通,就像是一根老樹疙瘩,挖出來洗洗就拿著了。
難怪沈無名剛才認成了拐杖,實在是這般造型,太過樸實無華。
“在下五台山南禪寺普照,見過沈施主。”
普照禪師對著沈無名微微一笑,頗為禮貌地自我介紹。
不過表情實在是太愁了,就連這笑容,似乎都帶著一種苦澀。
沈無名眉頭輕皺,“你認識我?”
普照禪師點點頭,“當然認識,而且這次過來,就是專門找沈施主的!”
“找我乾什麼?”
沈無名眉頭皺得更深了,下意識想到了永定河上的那一頭老王八。
似乎就是被佛家收服,然後放在永定河,結果被自己打殺了。
這是他跟佛家打的唯一一次交道,而且最後的結局,還不怎麼愉快。
這老和尚,多半是來尋仇的。
普照禪師苦笑一聲,“我佛慈悲,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
“當年我在永定河上遇到了一頭小烏龜,修煉還有幾分氣候。”
“本想將其打殺,卻想到佛祖教誨,將其收作我佛家金剛。”
“卻不料死在沈施主手上,此番過來,是想跟沈施主討一個公道。”
沈無名目光帶著一縷寒意,如此說來,那老烏龜是這和尚養的?
那這麼說,在永定河上刺殺葉傾城等人,算計壽亭侯府,也有這老和尚一份?
“所以呢?要動手嗎?”
沈無名語氣也變得不再客氣,緩緩站起身來,從馬車上一躍而下。
然後對著老和尚招了招手。
“來吧,彆廢話,直接動手。”
普照禪師搖了搖頭,“貧僧剛才說了,我佛慈悲,不願傷人。”
“無論是當初的小烏龜,又或者是今日的沈施主,貧僧都不願傷害。”
“此番前來,隻是想請沈施主解釋一番,為何要殺了我佛家金剛?”
普照禪師的態度,讓沈無名不由心生疑惑,不動手廢什麼話?
“解釋?”
沈無名嘴角輕咧,“他當初要殺了我,我殺了他不是很正常嗎?”
“江湖不就是打打殺殺嗎,你要是不服氣,你也可以殺我。”
“要是本事不夠,被我殺了,你也不要在那裡喊冤枉,就這麼簡單。”
老和尚聽到這個答案,臉上的愁苦之色更甚,“沈施主恐怕殺心太甚了。”
“眾生皆苦,打打殺殺,何時才能解脫?沈施主如此心性,更是世人之難!”
“不如隨我前往南禪寺,靜心禮佛,修養身性,磨去這一番殺意如何?”
繞了大半天的圈子,普照禪師終於說出了自己的來意。
永定河上的那頭老王八已經死了,佛家少了一個強者,怎麼算怎麼虧。
所以便想著將沈無名拉到佛家,多多少少,也算補了老王八的缺。
“嗬嗬。”
沈無名忍不住冷笑道,“可我家中尚有父母需要侍奉,還有妻子需要照料。”
“不知南禪寺可能允許我將妻子和家人接入寺廟,我倒是不介意有地方白吃白喝。”
普照禪師搖了搖頭,“這恐怕不行,佛家清規戒律,要的就是放下世俗。”
“如此才能求得解脫。”
“那這佛不修也罷。”沈無名搖了搖頭,“或者說,你們都說錯了呀。”
“當初佛祖願意受苦受難,隻因世間之苦有限,他多受一份苦,世人就少受一份苦。”
“可如今你們卻拋開了世俗,隻為追求自身超脫,這還是佛嗎?”
“如果人人都像你們這般修行,恐怕佛家都成歪門邪道了。”
普照禪師沒有動手,沈無名也同樣沒有動手,而是論起了佛理。
普照禪師一時語塞,“沒想到沈施主也如此精通佛理,倒是貧僧著相了。”
“可你所言,隻怕是一知半解,修心明道,怎麼能說是拋開世俗呢?”
“不過拋開一家,然後可以拯救眾生,這其中取舍又有何難?”
“非也非也。”
沈無名搖了搖頭,“我本以為閣下是佛家高僧,此番定有高論。”
“可如今看來,也不過是就連修行都還在斤斤計較的山野匹夫!”
“無論是一家還是眾生,都是眾生,而佛說眾生平等,你覺得不平等嗎?”
普照禪師一時間被問得無言以對,整個人都卡住了。
“至於禪師請在下去修行,在下倒是感激不儘。”
沈無名見他呆住,更是乘勝追擊,“我這裡倒是有一句偈子,送給你了!”
“請講。”
普照禪師深深地看了一眼沈無名,他之前倒是聽說過,沈無名是個全才。
無所不精,無所不通。
此時聽他講論佛法,也隱隱感覺到,這家夥的悟性的確很深厚。
先天佛家聖體!
“修行是什麼?為什麼要修行?修行要怎麼做?你先理解清楚了再說吧。”
沈無名淡淡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這本是神秀和慧能之間的對話,討論的就是修行。
而慧能說出這句話,就是在反駁神秀。
如果你的心中本來就沒有執念,那就沒有塵埃,又為什麼要去修行呢?
此時普照禪師想要讓沈無名去南禪寺靜心禮佛,淨化殺意。
不管是存著什麼心思,但底層邏輯就是他的心臟了。
而沈無明卻說的很直白,那就是我心中本來就沒有殺意,又怎麼需要修行?
而且前麵連續三個問題,也讓普照禪師陷入了沉思之中。
是什麼?為什麼?怎麼做?
說上去非常簡單。
可作為一個佛法深厚的大修士,普照禪師深知,這絕非看上去的那麼容易。
“嘿嘿!”
沈無名見他呆愣在了原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師是怎麼過來的?”
普照禪師有些疑惑,訥訥回答道:“走過來的。”
“那你步行啊。”
沈無名搖了搖頭,絲毫沒有闡述佛法道理的高深姿態,而是滿眼戲謔,甚至是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