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竹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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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暗,如豆盞燈下做事總是傷眼。

“也差不多到時間了,各位,走了。”劉備起身,帶上一旁的郭嘉,陳登,還有簡雍,他們近來一直在處理徐州從前的好些蒙塵卷宗。

徐州累積的文書公務數不勝數,劉備已有好些日子沒怎麼跑馬或者和人對練了,隻在一早上指點殷靈毓劍法時活動活動身子骨。

陳登笑歎:“少年人就是點子多,一起吃些炙肉,也能美名為篝火晚會。”

他現在尚且覺著收編遊俠費力不討好,不過,他為什麼要攔劉備,他們這些人願意浪費精力金錢,也能少找些士族麻煩。

夜晚涼風習習,秋意濃,落葉重,肥嫩的羊羔撒了殷靈毓製的帶有孜然粉的香料,滋滋冒油,眾人成群圍坐,朗笑,意氣風發,高談闊論,擊劍撫琴輕聲歌。

劉備有一瞬間以為自己回到了求學時的那段時光。

他知曉遊俠秉性,大多嫉惡如仇,殷靈毓拿的計劃又縝密有說服力,試一試總不吃虧,解決得當的話,少說徐州治安能上兩個層次。

但看著眼前這一幕又忍不住心中柔軟。

在一層層推論數據之下,他們也是鮮活的血肉魂靈。

他豈能棄之不顧。

州牧親至,遊俠們卻並不太拘束,劉使君之名何人不知,因此現場氣氛依舊熱烈,不僅劉備等人在場,還有新加入的華佗黃忠,考察期的呂布等人。

“殷玨呢?”呂布眼看著肉還沒好,殷靈毓卻不在,扯著嗓子喊了聲:“不是說還有安排嗎?”

“溫侯急什麼。”

呂布猛一回頭,殷靈毓就站在他不遠處,手執一隻漂亮的竹篾球,慢悠悠走過來,揚聲。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列位俠士,行於四方,所聞異事必豐,今宵某設醴,願聞各位行俠初心為酬,必儘歡而散,如何?”

眾人皆應,殷靈毓便拋了拋手中竹球:“如此,即以此為契,執者必述所曆,複傳次者。”

隨即狡黠一笑,用力一拋,瞧著走向,竟是直奔劉備去了。

劉備無奈的笑著伸手接住。

月上中天,有酒有肉,還有或暢快或血淚的故事。

有為父母妻女報仇的,有為了不辜負自己一身所學的,有為鄉鄰除害後反奔他鄉的,有家中不缺錢隻為了道義的,有想以微薄之力做些什麼挽救這個國家的。

他們與官府對抗又合作,他們追逐著正義與快意恩仇,朝代更迭也不能磨滅他們在這一生裡承載的自由與灑脫。

大家時而痛罵豪強或狗官,時而稱讚那些滅殺蠻子或匪患的壯士,在這個過程裡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培養著默契。

最後竹球被殷靈毓遞到了呂布手中。

“溫候呢?雖未為俠,亦是保家衛國,剿滅蠻夷的大將,溫候可曾記初心?”

呂布低頭接過竹球,上麵已經有些帶著塵土,和傳遞中細細的磕碰損傷,還帶著之前人手上的餘溫。

他不說話。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劉備適時給他解了圍,他還是低著頭。

這幾天一直以來的疑問此刻無限放大。

他不記得來路,不知道去處,那他又在掙紮什麼?

一口雞湯加靈魂質問下去,呂布懵了。

這個懵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晚上,呂布橫豎睡不著,爬起來去找陳宮。

陳宮咬牙,微笑。

“溫侯,這是殷玨給你的問題,我怎可作答。”

呂布一噎,往回走的路上自暴自棄往樹下一坐。

他最開始,似乎也隻是…想做冠軍侯。

但現在呢?

他不知道,他隻有欲望,野心,卻沒有匹配的手段和頭腦,也沒有明確的方向,他似乎隻是個貪圖酒色,錢財,讚譽的人。

“呦,溫侯乾嘛呢,悟道呢?”

呂布抬頭一看,是女兒帶著殷玨過來了,不想麵對,但也不好意思起身就走,對麵的小少年披散著發,睡眼惺忪,裹著氅衣,可臉上不見被人叫起的惱怒,手上還給他也拿了件大氅。

雖然不冷,但呂布還是很受用的披上,揪了把草簡單拍了拍,給呂綺鈴算是折騰一個能坐的草席出來。

殷靈毓也不在乎呂布的區彆對待,往一旁一靠:“溫侯有何感悟?”

“……快入冬了,夜裡還挺冷的。”

殷靈毓不追問,呂綺鈴坐在一邊托腮凝眸,替她問了。

“阿父!你就沒想好我們到底該去何處嗎?”

他們還是暫住,沒說確定的留下,呂布恍然,這裡氛圍太好太放鬆,他還以為他已經是這兒的人了。

“…為父…”呂布伸手揉了揉呂綺鈴的發絲:“為父連累你了,跟著奔波,沒享到福。”

“什麼呀!”呂綺鈴打掉呂布的手:“在我心裡,阿父最厲害了!我以後也要像阿父一樣厲害!”

呂布竟然瞬間酸了眼眶。

他是厲害,可他也無用,他連塊兒地盤都守不住。

他早該知道他不夠聰明的。

“……阿父?”呂綺鈴小心翼翼往呂布身邊挪了挪。

呂布拍了拍她的肩:“下次出來,再多穿些,去吧,阿父找殷玨有些事情要談。”

呂綺鈴點點頭,走了兩步又回身看,一大一小,一站一坐,霜色月光給他們鍍一層薄薄的柔和影子,竟也和諧。

她回過頭,小跑著走遠了。

她相信殷玨能勸好阿父,就像殷玨相信她能帶兵一樣。

呂綺鈴走了後呂布明顯更放鬆了些,打量著殷玨,哼一聲。

“彆看了,你歲數小,我可不放心。”

他的女兒,要嫁也要高嫁,嫁的風風光光,後半生也什麼都不用愁,不僅要是個勇武男兒,還不能太小,亦不能給了綺鈴氣受……

想著想著又出神,殷玨那素白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回神了,溫侯。”

呂布歎口氣:“殷玨,你實在可惡。”

雖然說著可惡,語調卻很輕,帶上了歎息,這小子,把他一棒子敲醒了也就算了,卻不肯給他指路。

一定要他自己想嗎?

呂布看向殷靈毓,眼神不再是時刻壓著戾氣與猜疑的,反而有些清澈。

“你說,我該為誰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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