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寧不知這是瓊娘因夜間辛苦,此時正靠了石壁昏昏睡去,因此不曾聽到自家招呼,還以為瓊娘不在,路寧也沒想太多,仗著如今與白猿關係極好,也沒得到允許便自行施展身法出了山穀。
此番出穀,與上次白猿帶挈路寧出穀又是大大不同,上次路寧修為還淺,行動之間靠著白猿之力甚多,此時卻是憑著自身之力就能自由出穀,憑是多麼險峻的山路也能如履平地,高低縱躍無不如意。
就連路寧自己對著這般情形也十分吃驚,這才深深明白什麼叫做一入道途仙凡有彆,不由在心中感慨道:“若非此番離家遊曆得了奇緣,如今我隻怕還是當初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連三尺高的石頭也跳不上來,如何能像今日這般,將這險峻山穀當成坦途一般?日後修行定要更加用心才是,方不負了這一番遇合。”
此一刻感受自身前後變化,愈發堅定了路寧的向道之心。
龍華山為道家所言七十二福地之一,後山占地甚是廣大,足有數百裡方圓,路寧除了對當初習練雷法的山崖還算熟悉,其它地方都是一無所知,因而雖然出得穀來,卻不知道該往何處去。
也是此番該著有事,偌大的龍華後山,無數勝景與奇峰幽穀路寧都不曾去,而是就近繞著所居山穀轉悠了起來,卻是他隻為散心出來,故此不想往遠處去,本打算繞著山穀走上一圈,活動活動筋骨,找個空地將劍法試演一番也就罷了。
隻是路寧卻不知道,自家所居的這處山穀正是當初白猿得到古仙人遺澤的地方,連同夜間安歇的石洞,也是最初古仙人的居所,後來成了白猿的修煉之處。
而這山穀之後另有一個隱秘所在,亦是一處石洞,比路寧所居之處廣大十倍,原本是古仙人藏珍所在,用了極高妙的法術封禁,被白猿無意間尋到。
這洞裡麵真正的寶貝早被古仙人弟子帶走,隻有兩口劍胎和金玉旁注、幾本殘破道書被遺留下來,外加早已經腐朽不堪的些許丹藥,連家什、丹爐什麼的沒有。
偏生白猿卻愛此地比山穀隱秘許多,又有古仙人用法術封禁,因此便將這兒作了真正巢穴,除了日夕修煉的時候去石洞處,借那處充沛的天地元氣練法,平日裡多還在這處隱秘石洞裡。
況且此地還有些緊要機密在,頗有些關礙,白猿雖然與路寧交情漸深,連修煉之法都傳了,這些秘密事涉及私密,卻不好向路寧坦白,故此也就沒有向自己的小兄弟提及此處,更叮囑瓊娘切不可向路寧講起隱秘石洞之事,要是路寧出穀,就須得向自己知會一聲,好用法術將石洞封閉,免得被路寧發現隱秘,顏麵上不好看。
誰想到今兒路寧有暇,沒經過瓊娘允許便離了山穀,而且偌大龍華後山,他也不去彆處,偏偏順著山勢往穀後而來,一路時而演練劍決,時而默運雷法,不知不覺便來到了一處深幽密林,恰好便是山穀正後方白猿所在的隱秘石洞附近。
本來路寧到了這處密林附近,也不打算深入其中,隻覺得今日也閒逛了一時,正該回去好生練習玉鎖金關決了,拔腳剛要走,耳朵一動,卻正好聽見林中傳來潺潺水聲。
原來石洞生活雖好,有瓊娘將大小事兒都準備的妥帖,就隻有這洗浴一事,山中水本就少,那瓊娘又力弱,故此路寧這幾個月來洗浴都不甚舒暢,今日剛好遇著溪水,便想著不如去看上一看,若是水清,剛好可以就著溪水洗浴一番,豈不大妙?
他心中如此想,便轉了方向走入了林中,就見得一條小溪從林子深處蜿蜒而下,水質甚是清澈。
路寧見水甚喜,正要上前看看溪水深淺,卻不想眼光一掃,早看見那水流中有兩張紙箋,雖然被水濡得濕了,卻依稀還有字跡在上。
在這深山荒無人跡之處的溪水中忽然見到帶字的紙箋,路寧不禁十分驚訝,心說莫非附近有人家不成?一時間好奇心起,上得前去將其撈起,仔細一看,卻是幾行簪花小楷,寫了幾段幽怨感懷的詞句,卻是沒頭沒尾,也不知道是何人丟在溪水中。
路寧此時不由越發好奇,便順著溪水往上而去,走不多時又見溪水中飄來一物,仔細一看,卻不是紙箋,而是一朵半殘的絹花,製作精巧,顯然是高手匠人所作。
他雖然沒買過此類物品,但往常在太平縣集市上也曾看過類似之物,知道隻這一朵絹花怕就得值上五六錢銀子,足夠貧苦人家半月多的開銷,因此更是納悶,心道:“都說這龍華後山亙古少人跡,這絹花與紙箋卻從何而來?莫非這溪水竟然是從山外流進來的不成?萬萬不可能,還是待我去這溪水的源頭一探究竟便知究竟了。”
路寧沿著溪流一路行去,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就尋到了一處山壁,那溪水的源頭就是從山壁縫隙中流將出來,涓涓細流好似銀色珠鏈一般。
要是換了旁人見了如此情形,必定看不出其中玄妙,路寧見了此情此景卻頓生疑惑,暗道適才一路走來,見這溪中流水甚多,怎得源頭卻隻是小小一條縫隙?便是這縫再大十倍,也流不出這許多水來。
況且那溪中紙箋字跡未曾全數模糊,紙張保存得甚是完好,絕不可能是從遠處流來,定然還是就在這附近丟下的。
這也是路寧好奇心重,非要探個究竟不可,便在山壁附近徘徊不去,隻是左看右看,也瞧不出什麼稀奇,猛然間想起前些時日白猿偶然間曾經提過,修行道法到了鍛體練穴的境界之後,不特身體強健,舉手投足間有莫大力量,更有一些奇妙的法門運用,比如將天地元氣提聚,注入雙眸之中,便能見凡人所不能見。
如今遇著這稀罕事兒,不如試試這番手段,路寧便運起一股天地元氣,依法緩緩送入雙眸,果然覺得眼前一亮,周天萬物都與先前所見不同,非但能隱隱瞧見天地元氣相附,更有些東西隱隱發出各色光華來,隻是礙於本身功力,還瞧得不大真切罷了。
紫玄派這一脈道法中亦有催動慧目法眼的法門,乃是道家上乘道法,比之佛門天眼通的神通也不差些,不過路寧不得其法,隻是用玉鎖金關決彙聚天地元氣強行助長眼力罷了,但饒是如此,目光一掃之下也發現溪水流出的石壁果然有些不對,源頭的縫隙周圍儘是些黑氣彌漫,黑氣後麵似乎另有去處,隻是被不知道什麼法術隔絕了。
路寧不禁大為振奮,心說果然此地有些蹊蹺,就是不知道這黑氣是什麼來路,如此詭異,先前自己在石壁上也不知道摸了多少把也沒發現什麼異常,要不是用上道法,隻怕在這兒看上一世也不會發現石壁後麵竟然彆有洞天。
到了此時,路寧已經大略猜出這處隱蔽所在上的法力禁製定然是白猿所設,他雖然不曉得那股黑氣便是白猿妖法顯現,卻知道這龍華後山除了自己,便隻有白猿一個修煉之輩,不禁童心發作,暗自思忖道:“這處所在有法術封閉,定然就是白兄平日居所了,前幾日他來邀我飲酒,都被我推辭了,雖然白兄嘴上不說,心中必然不快。”
“今日恰我自己尋到此處,不如就偷偷進去嚇他一嚇,與白兄一個驚喜,再陪他飲酒作樂一番,也不枉了兄弟一場。”
這少年頑心發作,便運起的法術,也不將雷發將出去,而是慢慢一掌拍在那石壁上,果然輕響一聲,數道黑氣散逸,居然被路寧輕輕巧巧破去了石壁上的妖法,顯出一個大大的石洞來。
先前引得路寧來此的溪水,便是自這石洞裡流出,其源頭還在洞內深處。
按說這石洞本還有當初紫玄古仙留下的禁製,十分隱秘,當初兩位大真人疏忽之下都沒有發現,路寧就算將周身三百六十五處穴道一起打通,也絕不可能將其輕易打破,但偏巧白猿卻因為一些事兒,並沒有時時將這禁製打開,平素裡光用自家設下的障眼法兒防護,隻好哄騙些凡人野獸,便是鬼也騙不過去,更何況路寧這等修道之人?
那又稱心意雷法,正是諸多妖法克星,故而路寧才能輕輕巧巧將這石壁上的障眼法兒破去,順著溪岸闖進了石洞之中,此地與路寧所居之處大大不同,要深幽廣大得多,前半截又有些黝黑濕滑,路寧存了嚇白猿一嚇的心思,小心翼翼的沿著溪水走了半頓飯的功夫,方才漸漸見得光明,耳中也漸漸聽得人語。
這人語卻不是白猿慷慨豪邁的聲音,而是兩個鶯鶯燕燕的女人聲音,路寧心中不禁大奇,難道說自家竟是猜錯了,此地並非是白兄所居,而是另有人家?
因想起外麵有妖法封洞,又不知道裡麵究竟何人、是好是壞,因此路寧也加了小心,不敢直奔光明之處,而是慢慢循著人聲而去,躲在一塊岩石後麵,便聽得那兩個女人聲音越發的清楚了,卻是正有一人不知為何在哭泣,另有一人在開解勸慰。
路寧本不是聽壁腳的人,但此時此景,也由不得他不小心些,並未直接現身出去,而是就近聽了兩句,這才知道那哭泣的女子是自傷身世,覺得悲苦萬分,想要尋死,旁邊之人正在勸解,說天下與她一般身世悲慘的女子多了,且忍一忍,往後慣了就好,況且此地錦衣玉食,又無人欺壓,比起尋常大戶人家還好上許多,命隻有一條,不拘如何都是過,又何必自家為難自家。
路寧聽得不是個,忍不住便要開口相問,便又聽得溪水中嘩啦一聲,似有人扔了東西下來,仔細一看,卻是幾件鐵釵舊梳、破衣粗服,這才知道洞中之人向來有在溪水中棄物的習慣,耳中聽得那兩個女人聲音之外又多出了一個聲音道:“麗娘,可曾勸解住巾兒妹妹?”因此便又忍住未曾開口,靜聽這幾人說話。
還是那個勸解人的女子回道:“二姐,巾兒妹妹隻是痛哭,小妹勸了許久也不管事。”
那二姐聞言不禁歎了一聲道:“何苦如此,我們誰人不是這般命苦?日子久了便也都罷了,哭哭啼啼又濟得什麼事兒?”
“巾兒妹妹,且聽我一言,你留著的這些粗布衣服我已經扔了,還不快快收拾了這狼狽模樣,回頭主人見了也歡喜,切莫再作此狼狽姿態,萬一惹惱了主人,連我與麗娘也一並吃罪不起。”
耳聽得“主人”二字,路寧心中不由得一沉,回想起瓊娘也是稱白猿為主人,不由暗忖這幾個女子言中提及的,莫非也是白兄不成?倒要仔細聽個究竟。
他再回過神來時,那先前哭泣的女子似乎被二姐一句“主人”嚇住,強自忍了哭泣,隻是有一搭沒一搭的抽泣,三人一起漸談漸行漸遠。
路寧連忙偷偷跟上,這回有人引路,行得卻比先前快了不少,片刻功夫就已經到了光芒大放之處,卻見原來是石洞中一處極大的空間,頂上有數十顆明珠鑲嵌,大約是用法力煉過,放出皎潔的光華來,比起青天白日來更有幾分彆致。
明珠之下,便是一座座亭台樓閣,在岩洞巨石間錯落有致,更有十數個年齡不一,穿著卻都極華麗的美貌女子流連其間,有的賞花,有的寫字,有的撫琴,看去比起王公貴族人家的花園子來也不差分毫。
見了二姐等幾個過來,那些女子都迎上來姐姐妹妹的亂叫,狀極親熱,隻是路寧眼光銳利,早看出這些女子眉眼間多少都帶些愁悶憂鬱之色,如今雖露歡顏,不過是裝出來的罷了。
路寧見到這許多女子熱熱鬨鬨,心中一陣氣短心悶,早已經有些慌了,他是何等聰明之人,哪裡還不知道這些女子來路都不正,偏生服飾舉止都與瓊娘相類,又在這荒山野地的石洞之中出現,十九與白猿脫不開關係。
這少年一貫眼中揉不得砂子,十分的剛強任性,見此情形怒意勃發,有心便想要發作,不免又想起白猿的豪邁瀟灑,以及對自己的諸般好處來,卻又強自按捺下來,心道:“或許這些女子另有蹊蹺,卻與白兄無關,我不可莽撞了,還是再探探這洞中虛實再說吧。”
路寧強自忍耐脾氣,依舊躲在暗中遙遙窺視,怎奈事與願違,不大一會兒功夫,便見那些女子擁簇著先前哭泣的女子,都到石洞中心的一處高台上,連聲高呼主人,不消得片刻功夫,便有一道白光自石洞深處閃將出來,落在高台上,現出嘴臉來,不正是白猿又有何人?而且並非乃是人形,而是身高過丈的猿猴真身。
要知道猿類乃是山中猛獸,便是尋常猿猴也自力大無窮,有追逐虎豹的本事,況且白猿又成了氣候,有數百年功夫,更是身材高大、威猛無比,連路寧那樣曾經見過不少水族精怪的人,首次見到白猿都吃了一嚇,偏這些女子們見了白猿,卻是一點也不害怕,反而圍將上去,各自溫香軟語、打情罵俏,極力討好。
白猿在這眾香國裡左擁右抱,甚是得意,笑道:“你們這些妮子,可曾好生招呼巾兒?前些天就見著她哭哭啼啼,老是提起在山外之事,某家便令你們好生勸解,怎麼今日雖然不作那哭啼模樣,卻還未曾打扮起來,難不成是你們吃乾醋,心疼首飾,不曾幫自家妹妹好生打扮麼?”
為首的幾個女子聞言都笑,其中便有那個二姐,拉過白猿一隻毛手道:“主人這卻是什麼話,妾身等焉會怠慢了自家姐妹?隻是巾兒妹妹方才急著逢迎主人,故此不曾打扮起來,既然主人見怪,妾身等這便動作起來,絕不至於擾了主人興致。”
白猿頷首道:“這才是了,去好生替你妹妹打扮吧,若要什麼首飾,便自家開了庫房去取,左右不過是些金珠翠玉之類,某家隻要好看便是,隨你們取用多少。”
說罷,他又對著其中一個年紀最大的女子言道:“她們的事還罷了,環娘,你年紀最大,曉得規矩,須得好生持家才是,如今穀中住著我那路兄弟在,你務必替我將這處所在照看緊了,不可令這些小蹄子們胡亂生事,萬一驚動了某家兄弟,耽擱了修行,你們都吃罪不小!”
那大姐環娘便道:“主人放心,妾身已經都吩咐下去了,叫她們不可妄為,也不許出洞遊山。便是瓊娘妹妹那兒也都關照過,叫她小心謹慎,不許胡言妄語,路寧公子若有什麼動靜,務必早早報來,斷不會將此間事泄露出去的。”
白猿這才點點頭,“正該如此,雖然某家與路兄弟交情不淺,但畢竟他是個讀書人,有些酸氣,某家也不好帶他來拜會你等,就這樣瞞著他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