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回家中:“爹,不好了。”
李善長眉頭微皺,嗬斥道:“慌慌張張成何體統,站好了再說。”
換成平時李忠肯定先認錯,然後整理好儀表再說問題,但今天卻沒有。
反而不滿的道:“您還在這喝茶呢,出大事兒了。”
李善長毫不在意的道:“多大事?天塌下來了?還是北伐大軍全軍覆沒了?”
李忠一臉焦急的道:“馬八爺把二皇子給打了,陛下大怒已經命人去抓石堅。”
李善長手一抖,杯子裡的茶濺出流在手上,燙的他直咧嘴。
一陣手忙腳亂把茶杯放好,他一邊擦手一邊追問道:
“快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不是讓他去找馬鈺的麻煩嗎?怎麼會打到二皇子?”
李忠搖頭道:“今日值守大牢的拱衛司侍衛也全部被帶走,具體發生了什麼我也打聽不到。”
“隻知道馬八爺按照我們的計劃,一路闖進了大牢深處,沒多久就傳出二皇子被打的消息。”
李善長怒罵道:“蠢,愚蠢,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李忠委屈的道:“這事兒都是按照您吩咐做的,您罵我做什麼。”
李善長被噎了一下:“我罵的馬八爺……你也比他強不到哪去,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李忠更委屈了,但也不敢再抱怨,隻得說道:
“現在怎麼辦?石堅會不會把我們供出來?”
李善長頓了一下,重新鎮定下來,說道:
“他不敢,而且也不需要他供,是誰做的一目了然。”
李忠慌了:“那怎麼辦?陛下會不會……”
李善長嗬斥道:“慌什麼,天塌不下來。”
“彆說是皇子被打,就算被打的是太子,我也能全身而退。”
“不過麵子還是要顧全的,等會兒我就主動進宮去請罪。”
李忠驚訝的道:“啊這……真的不會有事嗎?”
李善長自信的道:“要是沒有這點把握,我敢找石堅?”
“隻可惜,以後怕是沒機會再插手拱衛司的事情了。”
這時他想到了什麼,問道:“那個馬鈺呢?”
李忠回道:“被一並帶到宮裡去了……為了他一個乞丐,值得嗎?”
李善長歎道:“你懂什麼,他能影響上位的想法,對我們來說比劉伯溫還危險。”
“最怕的還是他和劉伯溫一黨同流合汙,到那時這朝堂就不是我們說了算了。”
“本來隻是想讓馬八爺去試探一下,沒想到就捅出這麼大的簍子。”
“以後再想針對他,就更難了。”
李忠很不以為然,那馬鈺確實有點才能,可他才多大。
而且沒有任何根基的情況下,他憑什麼和自己父親鬥?
要知道,父親背後站著的可是整個淮右集團,是大明的開國班底。
現在好了,為了這麼個不知所謂的人,把自己弄的這麼狼狽。
但這話他是不敢說出來的,隻能在心裡腹誹幾句。
之後,李善長就換好衣服,準備去皇宮請罪。
二皇子被打的消息很快就傳開,大家先是震驚,等反應過來表現就各不相同了。
宋濂聽說此事,沉默了許久才歎道:
“沒想到,他還是被拽進這泥潭了。”
然後他看著李府的方向,說道:
“恐怕要不了多久,你就會後悔今日的作為了。”
以劉伯溫的城府,臉上都露出了幸災樂禍的表情。
麵對兒子疑惑的目光,他肯定的道:
“此事必是李相所為,除了他沒人能指揮的動拱衛司。”
劉璉大喜:“皇子被打,而且他還利用娘娘的族親……”
“就算以他的地位恐怕也難以全身而退吧。”
劉伯溫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斥責道:
“誰教你這般想的?”
劉璉爭辯道:“李相處處為難於您,還當眾羞辱於您,我這般想有何不對?”
“要我說,您就當場反駁他了又能如何?我不信他能一手遮天。”
劉伯溫歎道:“你不懂,李相在陛下和娘娘心中的地位,不是輕易可以動搖的。”
“與他為敵我們根本沒有勝算,反而會成為出頭的椽子。”
“受點屈辱又算得了什麼?至少能保全家小。”
“正麵與他為敵,難逃家破人亡的結局啊。”
劉璉不服的道:“他為大明立過功是不假,可您也為大明立過功,我不信陛下一點都看不到。”
劉伯溫搖搖頭,說道:“你啊……他可以稱呼陛下為上位,而我隻能稱陛下,你還不懂嗎?”
劉璉默然不語。
看著大受打擊的兒子,劉伯溫也非常無奈,這就是現實必須要接受。
隨後他又問道:“馬鈺呢,可有他的消息?”
劉璉打起精神,回道:“被一並帶入皇宮了,目前還沒有消息傳出。”
“他一個乞丐能有多少秘密,值得你們如此重視嗎?”
劉伯溫嚴肅的道:“能影響到陛下,就已經不是普通的乞丐了。”
“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能讓李相出此下策,這其中肯定有更大的秘密。”
“將馬鈺盯緊了,把他的一舉一動都彙報給我。”
太常寺卿胡惟庸大喜,將等候自己下差的仆從叫過來:
“馬上回去告訴夫人,準備一份厚禮給李相送去,要快。”
等仆從離開,他一個人躲在辦公室裡無聲大笑。
皇子被誤傷,對彆人來說是死罪,對李善長來說壓根就不是事兒。
但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他還是會受到一定影響的。
估計很多人都在看笑話,甚至蠢蠢欲動。
自己第一時間過去表忠心,雖然算不上雪中送炭,但逆流而行必然會在李善長那裡加分。
為以後的升遷鋪平道路。
這真是天上掉下來的機會啊。
至於那個馬鈺……不過是毫無根底的小乞丐罷了。
就算他有才能,就算皇帝想重用他,那也是幾十年後的事情了。
與他胡惟庸沒有太大的乾係。
不過還是要給他一些關注的,等回去後就安排人盯著他。
汪廣洋算是第二開心的了。
畢竟李善長倒黴,獲利最大的就是他了。
誰不想坐一坐丞相的位置呢。
不過他並沒有將這種喜悅表現出來,反而更加的小心恭謹。
越是這種時候,就越不能出錯。
為什麼要說汪廣洋是第二開心的呢?
因為有個人比他更開心,那就是楊憲。
至於原因……楊憲字希武,被李善長彈劾罷官的楊希聖是他的親弟弟。
如果僅僅是罷官也就罷了,隨後不久楊希聖就被刺麵、割鼻、發配。
這可以說是不共戴天之仇。
李善長之前深受朱元璋信任又是丞相,楊憲隻能畢恭畢敬。
但並不意味著他就甘心於此。
私下一直在收集李善長的罪證。
這下終於有了。
他立即寫了一封奏疏,要求嚴懲李善長。
還有些人選擇了躲在一邊看笑話。
看誰的?
當然是皇家的。
重臣?忠臣?外戚?
哈哈哈哈哈……
但更多的人都在等待,等著皇帝如何處置此事,他們才好做出反應。
至於馬鈺,確實引起了不少人的關注。
但大多數人都不以為然,至於緣由,和胡惟庸想的差不多。
不是歧視他的出身,而是年齡太小了,就算再有才沒個二三十年也彆想有大作為。
二三十年以後得事情誰能說得清,中間有太多意外了。
而且,傷仲永這事兒可是屢見不鮮的。
為了他大動乾戈不值得。
也因此,很多人都不理解李善長的行為,有必要這麼做嗎?
但也有少數人認為,李善長是跋扈慣了,眼睛裡容不下一點不和諧因素。
現在終於惹出禍事,就看他怎麼收場了。
這一切,在宮裡的馬鈺都不知道。
朱元璋畢竟惦念著夫妻感情,儘管很生氣,卻也沒有直接處罰馬八爺。
而是將他交給了馬皇後處置。
算是顧全了夫妻顏麵,也為她留足了麵子。
之後馬皇後就帶著馬八爺和馬燁,去了坤寧宮。
馬鈺想了想,也很知機的悄悄跟在了後麵。
朱元璋其實是看到了他的,但也隻是怒視一眼,並沒有將他留下。
馬皇後自然也看到了,並未阻止。
或者說,如果沒有她的點頭,馬鈺豈能進入後宮。
夫妻倆都知道,接下來的事情會很複雜很殘酷。
如果他在場,恐怕會被很多人嫉恨。
馬皇後自然不希望他剛出獄,就陷入新的危險之中。
就算是對他很不爽的朱元璋,也不希望自己剛剛物色的人才,掉進泥潭裡。
馬鈺雖然不知道這些,但成功混入坤寧宮的他,也知道自己安全了。
至少暫時安全了。
一行人來到坤寧宮正堂,馬皇後才剛剛在主座坐好還未說話。
馬八爺就噗通再次跪下,‘砰砰砰’的磕頭:
“娘娘,我知道錯了,娘娘饒命啊。”
他是真的怕極了,磕的非常用力,幾下額頭就破了,露出斑斑血跡。
馬燁也跟著跪下磕頭替他求情。
馬皇後雖然非常生氣,但見到這種情況,也不忍心再做什麼懲罰。
“彆磕了,先起來吧。”
馬八爺還想繼續磕,幸虧旁邊的馬燁先一步反應過來,將他給拉住才作罷。
看到這一幕,即便心情很差,馬皇後也不禁暗暗點頭。
之前看走眼了,這孩子比想象中要優秀的多。
不過可惜,發生了這種事情,他是不可能留在京城了。
甚至以後的人生也會受到影響。
略微惋惜了一下,她就將目光轉向馬鈺:
“這件事情因你而起,你說該如何處置他們?”
馬八爺和馬燁都非常震驚,他不是冒充皇親的欽犯嗎?為何娘娘還要征求他的意見?
然後就是擔心,生怕馬鈺趁機報複他們。
躲在角落裡的馬鈺很無奈,隻能走上前,回道:
“這是娘娘的家事,我一個外人不好插嘴啊。”
“嗬。”馬皇後冷笑一聲,戲謔的道:
“你自己說的,是我的親侄子,現在不認了?”
馬八爺和馬燁更加的震驚,娘娘這語氣不對啊,莫不是想認親?
旁邊的內侍也都一樣,看馬鈺的目光登時就變的熱切起來。
馬鈺自己也很震驚,他豈能聽不出馬皇後話裡的意思。
他猜到皇家可能不會殺自己,卻絕對沒料到,對方竟然想用這種方式給此事畫句號。
那麼,要不要認這個親呢?
馬鈺隻猶豫了零點零一秒就做出了決定。
隻見他裝模作樣的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囚服,然後噗通跪下道:
“姑姑在上,請受小侄一拜。”
既然死不了,既然決定要在這個時代活下去。
還有比認馬皇後這個姑姑更保險的嗎?
再說了,給彆人下跪他會覺得惡心。
可給馬皇後下跪,他沒有一點心理負擔。
而且有了馬皇後……呸,有了親姑姑罩著,以後吐槽朱元璋也不用擔心掉腦袋了不是。
隻要吐槽的不過分,他臭要飯的就得受著。
馬皇後臉上頓時露出喜悅的笑容,說道:
“哎,乖孩子,快起來站到姑姑身邊來。”
馬鈺起身來到她身側站好,彆提多乖巧了。
馬皇後上下打量著他,越看越滿意:
“以後好生跟在姑姑身邊,沒人敢再欺負你了。”
旁邊的內侍們多有眼力勁兒啊,立即站出來道:
“恭喜娘娘姑侄團圓。”
馬皇後高興的道:“好,通通有賞。”
內侍們更加高興:“謝娘娘。”
馬八爺和馬燁在旁邊看的目瞪口呆,這一瞬間他們感覺自己才是外人。
至於對馬鈺的嫉妒,是不敢的。
相反,他們心裡更加擔憂。
這馬鈺要是想報複,他們更沒有反抗的餘地了。
馬皇後並沒有忘了正事,認了親之後,再次問道:
“現在都是一家人了,你說怎麼處置他們兩個吧。”
馬鈺看著兩人恐懼、祈求的目光,說道: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然後他解釋道:“八爺也是被人利用的,想必這事兒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
“不論我們如何處置八爺,都會惹人笑話。”
“還不如輕拿輕放,這樣皇家還能落個厚待親戚的好名聲。”
馬八爺和馬燁猶如絕處逢生,眼睛裡充滿了感激。
馬皇後卻問道:“皇子受傷,如果不處罰他們,皇家顏麵何在?”
馬鈺說道:“冤有頭債有主,真正應該處罰的,是那些彆有用心的人。”
“隻有這樣才能維護皇家威嚴。”
“否則以後是個人都敢利用宗親,去達成他們不可告人的目的。”
“到那個時候,才是真的皇家威嚴掃地。”
馬皇後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對馬八爺說道:
“聽到了吧?還不謝謝他。”
馬八爺和馬燁連忙朝他下拜:“謝謝……謝謝……”
馬鈺側身受了半禮。
馬皇後接著說道:“發生了這種事情,你們在應天也待不下去了,回去收拾收拾擇日回鄉吧。”
馬八爺連忙叩頭:“謝娘娘,我這就回去。”
他臉上沒有半分不舍、留戀,反而充滿了劫後餘生的喜悅。
應天雖好,終究不是家。
家鄉是窮是破,可非常的安全,生活的也舒服。
反倒是馬燁,神情裡有些失望。
年幼的他,自然向往繁華的大都市生活。
但他也知道,發生了這麼多事情,能全身而退已經不容易了。
哪還敢奢求其他。
這時馬鈺卻開口說道:“娘娘……”
馬皇後不悅的道:“叫姑姑。”
馬鈺頓了一下:“額,姑姑,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馬皇後雖然很疑惑,卻依然揮手道:
“你們都退下。”
哪知,內侍卻麵露猶豫之色,目光頻頻看向馬鈺。
意思很明顯,不放心他。
畢竟之前還是欽犯,萬一起了禍心呢。
馬皇後卻再次說道:“下去吧,我的侄子我還信不過嗎。”
這讓馬鈺感動不已,同時也終於知道,馬皇後為何會擁有這麼高的威望了。
麵對這樣的她,誰能不心服口服呢。
內侍無奈隻能退下。
馬八爺和馬燁也跟著退出。
等人都離開,馬皇後才問道:“說吧,你又有什麼鬼主意。”
馬鈺收拾了一下情緒,說道:“您是想讓我入家譜,還是不入家譜?”
馬皇後直言道:“我希望你能繼承我爹的宗祧,自然是要入家譜的。”
即便已經有所猜測,可當馬皇後說出這個答案的時候,馬鈺依然震驚。
繼承馬太公的宗祧,這是真當親侄子啊。
而且如果他沒記錯,馬太公被追封徐王。
自己作為繼承人,是有資格繼承爵位的。
當然,繼承王爵不可能,這是追封的爵位,不可能給活人繼承。
可一個世襲罔替徐國公還是沒問題的。
這可真是天上掉下來一個大餡餅啊。
前一刻還是欽犯死囚,下一刻就成了勳貴,這變化實在太大了。
馬鈺都有些激動。
不過他並未得意忘形,深吸口氣說道:
“如果入家譜,那我建議將他們留下,作為我的幫手。”
馬皇後不解的道:“為什麼?他們在這裡,不應該會成為你的累贅嗎?”
馬鈺解釋道:“我一個外人繼承了太公的宗祧,馬氏族人肯定會有意見。”
“最可慮者,如果他們在家鄉胡作非為,最後這筆賬都會記到我頭上。”
“如果我去處理,不但馬氏族人會記恨我,外人也會罵我忘恩負義。”
馬皇後恍然大悟,說道:“你是想讓八爺和馬燁替你出麵,解決馬氏親族的問題。”
馬鈺說道:“是的,他們出麵,比我要方便的多。”
馬皇後笑道:“我都沒想到這一點,還是你腦子好用,不錯不錯。”
“八爺其實人不壞,隻是缺少了點見識。”
“經過此事之後,想必他會變的沉穩許多。”
“那馬燁我瞅著也是個人才,培養好了將來能成為你的左膀右臂。”
“不過,你有把握能收服他們兩個嗎?”
馬鈺自信的道:“要是連這點能力都沒有,我也不配給您當侄子啊。”
馬皇後笑道:“哈哈,有誌氣,那就依你。”
之後馬皇後又和他說了朱元璋的打算,暫時還不能讓他繼承馬太公的宗祧。
得等到殷商禮器找到之後。
否則會遭到群臣反對,對馬鈺個人也不好。
馬鈺自然明白這個道理,表示一切悉聽姑姑安排。
將這些事情處理好,馬皇後才將外麵的人重新喊過來:
“八叔、馬燁,剛才鈺兒幫你們求情,並希望你們能繼續留下。”
“啊?”馬八爺大驚失色,怎麼又變卦了,我想走啊。
馬燁卻露出喜色,對馬鈺更是心生感激。
他雖然不明白具體發生了什麼,卻知道馬鈺幫了自己。
馬皇後不理會他們的反應,接著說道:
“你們兩個太過單純,不懂人心複雜,這次就被人算計闖下大禍。”
“以後在應天,你們就跟著鈺兒,一切唯他之命是從。”
“免得再稀裡糊塗的被人利用。”
馬八爺儘管很不情願,卻不敢忤逆馬皇後的意思,隻能應了下來。
馬燁就更彆提了,直接就下拜認親了。
就這樣,馬鈺終於完成了身份蛻變。
從一個乞丐欽犯,變成了馬皇後的侄子,大明的皇親國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