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無雙再一次來到棲子堂,禮央的肚子已經十分明顯。
今時不同往日,棲子堂的下人隻有寥寥數人,昔日風光已不在。
禮央挺著腰,眼下一圈烏青,倒是憔悴許多。
她倒了杯水,病弱地笑笑,“我這裡不允許送茶,隻能請你喝水了。”
菩無雙擰眉,“你害喜這麼嚴重麼?”
“是啊,很是折騰。”禮央撫摸著小腹,目光晦澀不明,“這個孩子……本不該來的。菩無雙,我跟你講個故事吧。”
在水汽氤氳中,她的思緒回到從前,講述了一段悲慘的過往。
“自打我記事開始,就在軟煙閣裡做雜事,小的時候擦桌子,長開一點,就要開始學習歌舞。我連自己的娘是誰都不知道,所以,閣裡年長一點的,我都叫她們娘,柳阿娘最會彈琴,杏阿娘教我跳舞……”
禮央眼角彎彎,笑容洋溢著幸福。
“那段日子雖苦,但我實實在在覺得快活,直到我及笄那天,鴇母用十兩銀子,把我賣給一個官員。
我記得很深……那天我剛從外麵回來,陳阿娘給我使眼色,可我沒看懂。然後,我就被一群人架起,扔進了那個官員的房間。”
菩無雙垂眼,摩擦著手中杯壁。
“……我在慌亂之下,用簪子刺進他的耳朵。”禮央語氣平淡。
“結果就是,我被鴇母打得半死,那官員還是不解氣,想要我的命。”
她長歎一口氣,神態溫柔,臉上也有幾分顏色。
“還好,我爹比閻王先到。他買通看守,連夜抱著我跑了。你知道嗎,跑的時候,我爹怕人追上來,鞋掉了都不敢回頭撿。”
禮央望著菩無雙,聲音竟有一絲撒嬌,“你說……我這前半生,慘不慘呀?”
菩無雙容色自若,“你與乘老夫人聯手,誣陷我與馬夫的奸情,一旦成功,我的下場,不比你好到哪去。”
“是,那些都是我的主意。”她眼角含淚,“一般尋常女子隻會慌神,拚命解釋說自己沒有,我怎麼知道,你一瞬間能想這麼多!”
能立刻察覺到疑點,理智永遠占據上風。
敏銳速度可見一斑。
“其實乘雲諫調查的,也不完全對,我爹確實是我親爹,是我娘寫信給他,讓他來救我的。”
禮央繼續道,“原來我娘一直都知道我,隻是不願意相認罷了。我爹死的時候,都沒有告訴我,我娘到底是誰。”
屋內一時安靜,良久,菩無雙淡淡開口。
“你連續幾天找我,就為了和我講你以前的事?”
禮央抬杯,飲下一口熱水,當茶杯落下,她又換上另一副神情。
冷漠的,誌在必得的,甚至有些走火入魔。
“不,今日我是想告訴你——”
禮央一字一頓:“我絕不會認輸!”
你我之間,必定有一死。
菩無雙以為,經過種種,她已知曉過錯,不想卻是更加執拗。
“禮央,宴會誣告,若是成功,我不止是身敗名裂。這些你都清楚,既然你要一條道路走到黑,那麼,我也不會再容忍。”
禮央輕笑:“好,那我們就走著瞧。”
菩無雙在回院的路上,竟然偶遇到乘以序。
他連同五六個同僚,表情嚴肅,正往大廳內走去。
菩無雙隱約聽見他們說:“……當真?禦國大將軍回京,那可不是小事。”
“自然,他一回來,太子地位……”
“噓!噤聲!你不怕太子勢力?”
隨著人群走遠,聲音也逐漸消散。
太子?
當今聖上與前皇後的嫡子,身份十分尊貴,一出生便封為太子。
可在生產時,大大折損了前皇後的元氣,不久皇後便撒手人寰,聖上悲痛欲絕。
禦國大將軍與太子,又有什麼關係?
正想著,一道響亮的巴掌聲,打斷菩無雙的思緒。
隻見邀月苑門口,站著一位中年婦女,正大聲嚷嚷,口水飛濺。
婦女虎背熊腰,一身汙漬。
雲織站在對麵,捂著半張臉,眼眶蓄滿淚水,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婦女破口大罵:“好你個二丫!你自己說說,多少天沒給家裡拿錢了?你想餓死你爹娘不成?!”
婦女嘴裡不乾不淨,揚起手想要再打一巴掌。
菩無雙眼疾手快,從袖口彈出一枚暗器,直擊婦女側腰。
那婦女登時臉色一變,直愣愣地對著雲織跪下,疼得她齜牙咧嘴。
“唉喲、唉喲……”
菩無雙快步過去,將雲織一把拉到身後,慍怒道。
“你想乾什麼?”
那婦女明顯一愣,抬起頭掃了一遍無雙,“你、你就是二丫主子?”
二丫?
雲織小心翼翼扯扯菩無雙的袖子,小聲地說,“小姐……這是我娘,二丫是我。”
“打疼了嗎?”菩無雙看著她發腫的小臉,心中不忍。
“沒事的小姐。”雲織擦擦眼淚,揚起一個笑容。
菩無雙又問婦女,“這裡是乘府,你是怎麼進來的。”
“哼,我是她娘,怎麼不能進來?”
“再不交代,我便砍了你的手。”
“彆彆彆……”婦女顯然是怕了。
“我跟看守大門的說,我是二丫她娘,他們說不認識二丫,我這才想起來,這死丫頭,不知道什麼時候給自己改了名,叫什麼雲織?
侍衛一聽,就放我進來了,還給我指路,說二丫在這裡乾活。”
菩無雙頭疼,看來這種事,不止發生一次兩次了。
門口侍衛估計是受了誰人指令,明裡暗裡給邀月苑找麻煩。
“她犯了什麼事,你要這麼打她?”
“什麼事?!”說到這個,婦女扶著腰起身,呸了一口。
“她不拿錢給家裡,就是她大逆不道!”
“我拿了!”雲織辯解,“況且,我早就賣給了乘府,原本就與你們再沒關係。”
“沒關係?老娘生你養你,你以為能還清?你弟弟好幾日沒吃肉,人都瘦了一大圈!告訴你,今天必須給我二十兩,否則——”
“否則你想如何?”菩無雙沉下臉,一雙冷目盯著對方。
“……我、我。”婦女被震懾,一時語塞。
雲織上前,“娘,我沒有錢,所有的錢都給你們了。弟弟也不出去做工,一直都是靠我養著,我不過是個丫鬟,能有多少月錢呢?”
“你弟弟那是要做大官的!做什麼工?耽誤他仕途,你負責得起嗎!”
“瑞東哪有做宰相的命?他平日好吃懶做,不讀書、不出門,開口閉口就是管我要錢。”
“你是他親姐,你不給誰給?!”
菩無雙看出來了,這家人就是依賴雲織的月錢過活,那位弟弟,恐怕更不是省油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