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就看見薑寧寧不慌不忙的拿起電話來,“幫我轉接宣傳部,好的,搶險時我的稿件落到水裡,紙筆都打濕了。現在我要重新念一份稿件,麻煩同誌幫忙記錄下來,直接呈送給薛老首長。”
等那邊準備好後,她直接開始念,逼格十足:“當鎂光燈照亮補丁摞補丁的軍裝時,我看見了比海水更洶湧的信仰,目睹浸血的繃帶纏住管湧,嘶啞的號子壓過雷鳴……”
一字一字,鏗鏘有力。
仿佛能直接將人帶入昨天那場驚險的氛圍中。
霍斬棘猶如兜頭一盆冷水,頓時渾身冰涼,當場被薑寧寧的騷操作震懾的傻眼了。
臥槽!她真的能!
一切陰謀詭計在真才實學跟前都是紙老虎。
旁邊,高副主任已經冷笑不出來,因為連他都寫不出這種稿件來,文字原來是有溫度,有熱血,是有畫麵感的。
直到薑寧寧讀完,兩人內心始終久久不能平靜。
到底是不是真材實料,這篇臨時做的稿子完全能證明。
霍斬棘禁不住開始懷疑起來,關文雪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薑寧寧真是個一無是處的花瓶,靠男人才拿到宣傳部職位的嗎?
他立馬搖搖頭,強烈譴責自己,怎麼能懷疑女神的話呢?
不行不行!堅決不能被薑寧寧的糖衣炮彈迷惑!!
“沒想到小薑乾事這麼深藏不露,既然如此,那昨天說不會衝洗相片肯定也是謙詞了。”霍斬棘越想越氣,覺得自己被欺騙了,忿忿地掀開帳篷離開。
他再次覺得自己像個小醜。
迎麵正好碰上張鋼鐵扛著沙袋風風火火走來,見到稍微熟悉的人,他實在忍不住要吐槽:“你知道嗎?薑寧寧居然能臨時寫出一篇完美的稿子來,她簡直太能裝了!”
身為同類,他自覺看穿了薑寧寧的操作。
但落在比寒鐵更直的張鋼鐵眼中,嘴裡說著瞧不上薑寧寧的人,逢人就止不住誇讚起她來。
這不是暗戀?
這是什麼!
“哼!”張鋼鐵揚起拳頭,語氣惡狠狠地:“滾開!你個虛偽又不敢當的無恥小人。”
霍斬棘:??
轉頭,視線中忽然出現一個粉雕玉砌的小團子。
紮著兩個小辮子,大眼睛撲閃撲閃的,正歪著腦袋在衝他甜甜地笑。
頰邊兩個淺淺的梨渦,在一眾灰撲撲的世界中格外亮眼。
霍斬棘瞬間被她萌翻了。
天空重新下起暴雨。
霍東臨在海裡沉沉浮浮不知道多久,忽然被魚叉勾住武裝帶拽上漁船。
迷彩服吸飽了海水,沉得像個鉛墜子。
腥鹹的血糊住左眼時,他恍惚看見狂風驟雨中的馬燈下,十幾個古銅色脊背在暴雨裡起伏,黑像群逆流而上的馬鮫魚。
小船在大海裡晃呀晃。
霍東臨感覺自己被抬起來,又被放下。
視線裡出現很多村民。
他想,自己應該在一個小漁村裡。從海島一路順著洋流飄到了海島另一側。
“右腿被割傷泡腫了,得截!”
赤腳醫生舉著生鏽的剪刀,被老支書一巴掌拍開:“胡鬨!”
“這是海島基地的解放軍,去拆祠堂門板熬藥!”
不知道過了多久,漁家阿嬤的銀鐲子磕在他牙關,紅糖薑湯混著雨水灌進喉嚨,也燙出來一道活路。
霍東臨先掙紮著摸向右腰,藍色筆記本依舊用戰術袋綁得好好的,沒有遺失在茫茫大海裡。
喉嚨聳動,才艱澀地吐出兩個字:“謝謝、”
阿嬤目光無比慈祥,伸手輕輕拍他的肩頭,袖間不知從哪沾染茉莉花香味。
……是薑寧寧最常用的皂香味。
霍東臨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眼皮越來越沉重。
再次睜開眼是被陽光曬醒的。
右腿綁著海帶結的傷口簡單做了處理,鹹腥味裡混著艾草灰的苦,此時他置身於一塊木門上,底下簡單鋪著一層棉被。
聽到腳步聲,他戒備地半起身,黑眸猶如刀鋒寒冽。
紮羊角辮的女娃嚇得臉色煞白,捧著豁口的陶碗都在發抖,米湯底還沉著兩粒蛤蜊肉,“軍、軍人叔叔喝湯。”
“抱歉。”霍東臨伸手接過來。
想到女娃年紀沒比夏夏大多少,刀鋒般的目光便如冰消融,那張慣常黑沉的俊臉也扯起一個僵硬的笑容。
女娃尖叫一聲,撒腿就跑。
“?”
“……”霍東臨薄唇緊抿。
老支書瘸著腿過來,腰間彆著的銅鑼缺了個角:“對不住啊同誌,村裡沒什麼好吃的,你將就對付一口。”
“有口喝的就行。”霍東臨一口氣把米湯喝光。
熱乎乎的食物進肚,身上也恢複不少力氣。
他在兜裡摸了摸,抽出半濕的軍糧票,那是上次跟孫向前借來買錄音機的,還沒用完。
卻被老支書拿海螺殼壓住:“使不得!前年大雨壓垮祠堂,你們給俺抬過橫梁,全村也就這裡沒塌呢。”
祠堂地勢高, 水剛淹沒到第二層台階上。
台風剝去了漁村所有的體麵。
祠堂半扇門板漂在豬圈裡,墨汁寫就的“模範養豬大隊”的標語正在泥水中化開。
窗外忽然傳來敲鐵皮聲。
有小孩雙手放在嘴巴邊做喇叭狀,在外邊喊,“大爺爺,是江工來了。”
老支書笑出豁牙子,解釋:“江工是俺們紅旗公社最厲害的技工,多虧他冒險修理配電箱,帶領村民們搶收糧食上祠堂,也是他救了你哩。”
聽到是救命恩人,霍東臨緩聲咳嗽兩聲,忍著劇痛站起身。
身姿端正挺拔,如同懸崖上永不折腰的白楊。
很快,一個黑黝黝、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逆著光走過來。
挺闊的肩背挎著帆布工具包,沾著機油的扳手插在後腰。
霍東臨黑眸微閃,鄭重朝他敬了個禮:“江工,多謝你救了我。”
“不必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對方聲音溫和,聽起來就是個寬厚豁達的人。
直到陽光中走進祠堂,霍東臨才看清,中年男人左臉上從眉骨到嘴角有道狹長的陳年舊疤,結痂後凸起的硬塊像是條蜈蚣,顯得有些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