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然輕嗤搖頭。
他始終不解昭武這等資質如何能入天衍閣這等頂尖宗門,想來定是父親使了銀錢疏通。
倒非說昭武愚鈍,隻是懶散成性,做事全無專注——當然,世人隻見他八麵玲瓏,哪知金玉其外。
父親常戲言昭武與林昭然各得昭明一半:一個承其風采,一個襲其才學。
林昭然素來厭惡這等玩笑。
尖銳呼嘯聲撕裂長空,飛舟挾著刺耳的聲音駛入站台。
這艘新式飛舟則以靈樞核心驅動,潔淨省事。
走近時,林昭然甚至能感受到舟身散發的靈氣波動,可惜他感知尚淺,難辨精妙。
他常想窺探這飛舟的靈樞室,卻苦無良機結識操控之人。
不過此刻非思索這些之時。
他草草與母親、琪琪道彆,登舟尋座。
出乎意料,空艙甚多——站台雖人頭攢動,乘這班飛舟的卻寥寥。
很快,又一聲震耳呼嘯響起,飛舟向著青雲城破空而去。
「喀嚓」一陣雜音後,清越的聲音響起。
「落霞鎮到站。」空洞的聲音在艙內回蕩。又是「喀嚓」一聲,「重複,落霞鎮到站。」
傳音石最後發出幾聲雜音,歸於沉寂。
林昭然煩躁地長歎一聲睜開眼。
他素來厭惡乘飛舟——悶熱無聊,加之規律的震動總催人入睡,偏生每次將將入眠,便被這報站聲驚醒。
雖知此乃提醒乘客莫坐過站,仍覺惱人至極。
窗外站台與先前五處毫無二致,連「落霞鎮」三個描藍大字的白玉碑都如出一轍。
站台上候舟者甚眾——落霞鎮乃商賈雲集之地,不少新貴將子弟送往天衍閣,既修術法,亦結權貴。
林昭然暗自祈禱莫要有同窗進他這艙室,卻也知是癡想:乘客太多,而此處尚餘四座。
最先進來的圓臉少女穿著翠色高領衫,隻掃他一眼便默默展卷而讀。
這般知趣的旅伴本合林昭然心意,豈料隨後湧入的四名少女占滿餘座,一路嬉笑聒噪不休。
林昭然幾欲起身另尋清淨處,終是忍了下來。
餘下路程,他時而眺望窗外無垠田野,時而與翠衫少女交換無奈眼神——她似乎同樣不堪其擾。
當地平線上出現連綿樹影時,林昭然知道青雲城近了。
這條航線上,唯有青雲城毗鄰北荒森林——其他城鎮的飛舟航線都刻意避開這片凶地。
林昭然提起行囊走向出口,本想搶先下舟避開擁擠人潮,卻見艙門處早已堵得水泄不通。
他倚窗而立,耳邊飄來三名新弟子的雀躍議論,正興高采烈地暢想如何修習術法。
這群雛兒怕是要大失所望——首年儘是打坐調息、感應真元之類的枯燥功課。
「喂!你是師兄吧?」
林昭然看向搭話的少女,強壓住心頭煩躁。
他半點不想搭理這些人——清晨登舟前,母親因他未給雲教習奉茶之事訓了他半晌,此刻他隻想圖個清靜。
「算是吧。」他謹慎答道。
「能給我們露手術法嗎?」少女滿眼期待。
「不能。」林昭然乾脆道,這倒非虛言,「飛舟布有禁製,專防有人縱火毀物。」
「哦……」少女大失所望,蹙眉思索片刻又問,「禁製?」
林昭然挑眉:「你竟不知真元為何物?」雖是新生,但這等基礎常識,蒙學童子都該知曉。
「是……術法?」她支吾道。
「嘖,」林昭然嗤道:
「教習聽了定要罰你抄書。
真元非術法,而是催動術法之本源——修士將真元運轉成形,方顯諸般妙用。
橫豎無真元便施不得術法,此刻我亦無能為力。」
這番說辭雖不儘不實,但他懶得與陌路人多費唇舌——這些本該是蒙學常識。
「呃,抱歉打擾了……」
伴著刺耳的嘶鳴聲,飛舟終於停靠在青雲城樞紐站。
林昭然快步擠過那群目瞪口呆的新生,徑自下舟。
青雲城的樞紐站之巨,從這穹頂如隧的站台便可見一斑。
實則整個樞紐有五條這般「隧洞」,更有諸多附屬建築,堪稱當世無雙。
初臨此地者無不震撼失語,林昭然當年亦不例外。
此刻站內人潮更將這份目眩推至極處——往來旅客、卸貨力夫、賣報童子的吆喝與乞兒的哀告聲交織成片。
據他所知,這人流晝夜不息,今日尤甚。
他瞥了眼穹頂懸著的巨型日晷,見時辰尚早,便在附近餅肆買了塊炊餅,信步向青雲城中央廣場行去,打算在噴泉邊享用這簡餐——那處最宜小憩。
青雲城著實是座奇城。
作為當世最繁華的大城之一,它既毗鄰妖獸橫行的北荒,又非商路要衝,本不該有此盛況。
真正令其崛起的,是城西那個巨大的環形地穴——堪稱最顯眼的九淵入口,亦是已知唯一的九品靈脈。
地脈中噴湧的浩瀚靈氣,對修士而言猶如蜜餞之於蜂群。
如此多的修士聚居,使得青雲城的風土人情、建築形製皆獨樹一幟。
許多在彆處難以實現的奇巧營造,在此地卻是司空見慣。
若能尋個高處俯瞰全城,必覺蔚為壯觀。
正思忖間,林昭然忽在階梯下方僵住腳步——一群灰鼠正齊刷刷仰首盯著他。
這詭異行徑已夠駭人,待看清它們頭顱時,他更是心跳如鼓:那……那裸露在外的莫非是腦仁?
他喉頭滾動著後退兩步,緩緩遠離階梯後拔腿便逃。
雖不知是何妖物,但絕非尋常鼠類。
轉念又想,青雲城既吸引修士,自然也會招來諸般精怪。
幸而那些妖鼠未追擊——他手頭半式鬥法都不會,唯一會的「驚獸訣」對這等妖物能否奏效,實在難說。
雖心有餘悸,林昭然仍決意繞道附近園林前往噴泉。
豈料今日運蹇,剛行至必經的小橋,便撞見個哭成淚人的女童。
費了好些工夫才哄得她抽抽搭搭道出原委——他本可徑直離去,終究狠不下這個心。
「車、車車……」女童打著哭嗝,小手指向橋下,「掉、掉下去啦!」
林昭然順著望去,果見一輛童車半陷在靈溪淤泥中。
「奇也,」林昭然挑眉,「怎會落在此處?」
「就是掉下去了嘛!」女童嘴一扁,眼看又要落淚。
「罷,莫哭,」林昭然忙道,「我與你取來便是。」說著打量那溪水深度。
「會弄臟衣裳的。」女童小聲提醒,語氣裡卻滿是期待。
「放心,」林昭然輕笑,「何須涉水——瞧好了。」
他掐訣念咒,施展「禦物訣」,那童車頓時晃晃悠悠破水而出。
此物比他平日練習的重許多,需抬得更高,但尚在能力範圍內。
待車近前,他一把抓住車座將其擱在橋上。
「好了,」林昭然道,「雖沾了泥水,但我不會滌塵之術。」
「謝、謝謝。」女童緊緊抱住童車,仿佛一鬆手它就會飛走似的。
辭彆女童後,林昭然索性放棄去噴泉小憩的念頭。
天色也愈發陰沉,烏雲壓境,顯見要落雨。
他乾脆彙入三三兩兩往天衍閣去的學子隊伍中。
從樞紐站到天衍閣路途頗遠——樞紐站位於城郊,而天衍閣緊鄰九淵。
腳力好的輕裝而行,約莫半個時辰可達。
林昭然身形清瘦又少鍛煉,所幸行裝簡省。
他隨著人流前行,偶爾瞥見幾個被行李所累的新弟子,不由想起自己初來時也被兩個混賬兄長戲弄,帶了許多無用之物。
雖心有戚戚,卻也愛莫能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