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走進教室時自己期待發生什麼。
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事盯著他看?
至少那樣他還能為自己第二次參加開學第一課而感到不安找到理由。
但當然,他們什麼反應都沒有。
對他們來說這不是第二次,而他也看不出任何異常。
他壓下不安,在教室後排坐下,不動聲色地掃視新來的弟子,尋找張明遠的身影。
他確信那家夥與此事有關,而這位神秘的少年似乎是林昭然弄清真相的最佳突破口。
教室裡短暫騷動了一陣
——陸明軒的火鱗獸突然發狂,追著他那驚恐的鄰座滿教室跑,直到陸明軒將它安撫下來。
顯然這隻靈獸對那倒黴蛋的厭惡更甚於林昭然。
無論如何,雲墨心很快走進教室,開始授課。
張明遠始終沒有出現。
林昭然整堂課都處於恍惚狀態,對事態的發展感到震驚。
張明遠到底去哪兒了?
到目前為止,一切都與他未來記憶中的情景幾乎完全一致,而張明遠的缺席是第一個重大偏差。
這進一步證實了張明遠與這場瘋狂事件有關,但也意味著林昭然暫時無法接觸到他。
這堂課比第一次聽時更令人煩躁,因為在他看來,這些複習內容他不到一個月前才學過。
顯然雲墨心是按照某種固定模式授課的,因為這次講課與他記憶中的幾乎一模一樣,唯一的區彆是張明遠不在,無法與慕容雪競爭回答雲墨心的問題。
回想起來,事情似乎更加清晰了。
張明遠從一開始就表現得有些古怪,但林昭然當時並未在意。
當然,張明遠主動回答教習的問題確實不符合他的性格,但也並非完全不可能。
畢竟這隻是複習課,而且他們必須掌握這些知識才能通過初境鑒文考試。
直到兩周後,大家才真正注意到張明遠的突飛猛進。
疑問如此之多,答案卻寥寥無幾。
他隻能希望張明遠儘快出現。
張明遠當天沒來上課,次日依舊缺席,第三日亦然。
林昭然已確信那少年不會現身了。
據白明澤所言,張明遠在他乘飛舟前往青雲城當日便從家族府邸消失,至今杳無音訊。
林昭然自忖無法想出比張明遠家族所雇密探更高明的尋人手段,又不願因四處打探惹人注目,隻得暫且將此事擱置。
至少課業還算順利。
得益於預知未來的記憶,他在隨堂測驗中屢拔頭籌,甚至無需溫書
——稍加溫習便足以應對任何考核。
待結界術課正展開後,這種悠閒或許會消失,但眼下他有大把時間思考如何應對迫近的夏祭與隨之而來的襲擊。
可歎張明遠缺席,所有線索儘數斷裂,林昭然此刻竟不知該從何著手。
“進來。”
林昭然推開趙虛明齋舍的門,挑釁地迎上對方目光。
如今他對自己“未來”記憶的準確性頗有信心
——張明遠的神秘失蹤除外
——因此明知這又是場徒勞的折磨。
他一度想拒絕會麵,但料想正是自己麵對趙虛明刁難時的隱忍,才令雲墨心最終收他為徒。
更何況,若此刻退出倒像是遂了趙虛明的意
——上回他便覺此人處處逼他放棄
——而林昭然偏生執拗,斷不肯讓對方稱心。
他未等吩咐便落座,暗自遺憾對方竟未對他刻意的無禮之舉置評。
“林昭然?”趙虛明問道。
林昭然點頭,早有預料般淩空接住對方擲來的玉筆。
“展示基礎三式,”男子命令道,對這番默契配合毫不見怪。
林昭然當即攤開掌心,玉筆如有靈性般躍入空中
——這次他連調息都省了。
“令其旋轉,”趙虛明說。
林昭然瞳孔微縮。
說好的“重來”呢?
此番演示與上回舞宴前並無二致,當時趙虛明如往常般隻丟下一句“重來”。
究竟是何變故?
“耳力不濟?”趙虛明挑眉,“令其旋轉!”
林昭然恍然回神,暗罵自己竟在此時走神。“什麼?旋轉?基礎三式裡可沒這”
趙虛明誇張地歎息,另取一支玉筆懸於掌心。
與林昭然僵滯的玉筆不同,他掌中玉筆竟如風車般疾旋。
“我不知道該怎麼操作,”林昭然坦言,“課堂上從未教過這種技法。”
“確實可悲,基礎教學竟如此疏漏,”趙虛明冷哼道,“這等簡單的禦物訣變式,本不該難倒初境術士。無妨,在進階修行前,老夫自會替你補足缺漏。”
林昭然暗歎。
果然如此。
難怪無人能達到趙虛明所謂的“圓滿境”——這老道總在重新定義“圓滿”的標準。
單是基礎三式,恐怕就有數百種“微調變式”,足夠耗人數十載光陰研習,遑論區區兩年之期。
更彆提趙虛明對“圓滿”的苛刻定義了。
“繼續,”趙虛明催促道,“開始。”
林昭然凝神於掌心懸停的玉筆,試圖參悟其中關竅。
原理應當不難,隻需在筆杆中段設一錨點,再對兩端施加壓力?
這念頭剛起,忽覺眉心一痛。
他怒視趙虛明,暗罵自己竟忘了這老道的琉璃珠。
趙虛明卻瞥向仍懸於半空的玉筆:“分心未散,尚可。”
“您用琉璃珠砸我!”林昭然控訴。
“不過提點你罷了,”趙虛明麵不改色,“太慢了。要快,快,再快!重來。”
林昭然認命地垂首,繼續運訣。
果然,又是場煎熬。
在趙虛明屢屢乾擾與技法生疏的雙重夾擊下,林昭然終是未能令玉筆旋轉,僅使其微微顫動。
這般收場,著實令人難堪。
他素以真元塑形之術自矜,在同輩中堪稱翹楚,縱使趙虛明百般刁難,也該做得更好才是。
所幸藏經閣中恰有典籍詳述此道,他暗忖七日之內必能參透
——自然,絕非趙虛明所謂的“圓滿境”,但至少下次會麵時能不再這般狼狽。
若在平日,他斷不會為這等基礎術法耗費心力。
然此時,他急需轉移注意。
初時,這場時間回溯的荒誕感令他尚能自持,總覺是夢中幻夢,一朝驚醒便煙消雲散。
可隨著異象愈發明晰,心底那絲僥幸化作驚濤駭浪。
張明遠失蹤如陰雲壓頂,令他既不敢貿然示警,又恐重蹈覆轍。
他非聖人,不願舍己救人。
這未來記憶乃是重生機緣
——他確信自己在那場劫難中已然殞命
——豈能輕擲?
雖覺有義務警示青雲城,卻需尋得兩全之法。
最簡之法當是麵告眾人,畢竟書柬易被棄置。
然此舉必被視作瘋癲,除非襲擊如期而至。
可若因他示警令逆黨蟄伏,屆時眾口鑠金,他必成替罪羔羊。
更甚者,若所告之人恰是逆黨
愈思愈覺匿名傳訊方為上策。
然術法當前,匿跡談何容易。
雖知卜算之術非無所不能,
但他對其中關竅僅止於經卷所載,若遇精於此道者追查,恐難周全。
林昭然歎了口氣,無視講台上教習慷慨激昂的術法史講解,開始在筆記本上勾勒初步計劃。
他需確定傳訊對象、擬定書信內容,並確保無法追查至己身。
官府自不會允許刊印規避追查之法,但他仍打算去藏經閣碰碰運氣。
他沉浸於自設任務中,連下課鈴響都未察覺,隻顧奮筆疾書,直到白明澤湊近窺視才猛然驚醒。
“你在寫什麼?”
林昭然條件反射般合上筆記本,狠狠瞪了對方一眼:“偷看他人筆記,太沒禮貌了。”
“這麼緊張?”白明澤咧嘴一笑,拖過鄰桌椅子坐下,“放心,我什麼都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