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那天,下了今年第一場雪。
恰到好處的一場雪,讓原本宅家的人都忍不住出門感受節日氛圍。
孟夏把包抱在懷裡,好不容易擠出那節塞到快爆炸的地鐵,穿過滿大街的情侶和聖誕樹,心想著再堅持一下,等到醫院就能稍稍緩口氣了。
走進門診時,碰上值班的護士小梁端著治療盤往導診台走,笑嘻嘻的跟她開玩笑。
“孟醫生,這麼愛崗敬業,聖誕節還來值班?”
看見熟人,孟夏心裡鬆快了一點,微笑著點了下頭,“是啊,約會哪有工作重要。”
小梁把治療盤放在台子上,撐著腦袋八卦起來,“孟醫生,前兩天小陸醫生不是約你平安夜一起吃飯,他可是院裡數一數二的帥哥,家境又好,聽說院裡好幾個小女生暗戀他,孟醫生就這麼把人放走了?”
孟夏笑容不變,語氣很淡,“我這人不愛湊熱鬨。”說著拐進更衣室。
等換好衣服放下帆布包,戴著口罩走出來,小護士又不知道去哪裡忙了。
孟夏走進彩超室坐下,靠在椅背上吐出一口氣。
平安夜應該沒幾個會來做b超的人,她已經做好發呆一個夜班的準備了。
其實孟夏學醫的初衷並不是當彩超醫生,兩年前結束在首都的輪轉後,她來到和心醫院,當時選擇了外科。
當一個外科醫生曾經是她的動力和夢想。
在一眾風風火火的外科醫生中,白淨好看又細心內斂的孟夏成了外科主任的心頭寶。
那時候外科主任訓新人時候的口頭禪就是,“你們看看人家孟夏。”或者“能不能學學人家孟夏。”
大家都說孟夏會繼承主任的衣缽,可孟夏卻自請調來彩超室,一待就是兩年。
電腦屏幕黑了,映出一個呆坐著的輪廓,孟夏稍稍振作精神,拿起手邊的彩超學翻閱起來,剛翻了幾頁,門外響起哀嚎聲和腳步聲,在安靜的夜間急診裡格外清晰。
孟夏剛想起身出去看看,那聲音逐漸變小消失,似乎從門前走遠。
她重新拿起書,剛翻了一頁,門突然打開。
小梁語氣很急,“孟醫生!這有個孕婦撞到肚子,急診那邊說需要先做個b超!”說著已經把人扶上檢查床。
孕婦白著臉,捂著肚子低聲哼哼著,顯然是痛的沒有力氣了。
孟夏邊幫孕婦躺下邊安慰她,“沒關係的,不要害怕醫生都在,你慢慢躺下,我先給你做檢查。”
她很少一連串說這麼多話,聲音不急不躁,語氣異常平和,沒有特意流露出溫和或其他情緒。
但好像就是有讓人鎮定下來的魔力。
急出一頭汗的小梁被這聲音吹得心火都降下去了。
門還沒有關,餘光瞥見一個人站在門邊,孟夏轉頭看向他,“家屬請在外麵等候。”四目相對,語氣有轉瞬的凝滯。
那人靠門站著,渾身透露著從容和鬆弛,他穿了件灰色紋理開衫,簡單的牛仔褲白色板鞋,乾淨的像大學生。
那張臉還是和從前一樣,清冷且驚豔。
孟夏頭一回慶幸自己在夜班戴了口罩。
小梁反應過來,拉上隱私簾把人往外推,“先生,請你先退出去,裡麵有醫生,你太太不會有事的。”
孟夏握住探頭的手指節泛白,給孕婦做完檢查,右胳膊酸的都抬不起來。
所幸結果並沒有問題。
孟夏寬慰她,“檢查來看沒什麼大問題,你帶著結果再去找一趟醫生。”她本想喊門口等待的人進來,話到嘴邊卻喊了聲小梁。
小梁推著輪椅走進來,笑眯眯道,“孟醫生,那我先帶她去看醫生。”
孟夏點點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等人全都走出去,四周頓時安靜下來,孟夏整個人陷進轉椅中,好像能聽見還沒平複的心跳,那道靠在門邊的修長身影浮現在眼前。
裴妄。
那個綠了她的渣男前任,居然在平安夜帶著懷孕的妻子來做檢查。
那麼多醫院偏偏挑這家,偏偏還是她值班。
真是狗血劇都寫不出來的狗血情節。
孟夏閉上眼睛消化了一會,摘下口罩疊進口袋,起身去了值班室廁所。
推開門,門診大廳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等孟夏洗了手走出來時,大廳坐了兩個人,裴妄和他的妻子,兩個人正在說話。
她沒打算偷聽,隻是不知道為什麼,這時候走出去總覺得有些心虛。
孕婦臉色好了很多,語氣略有些無奈,“可是我想結婚,我就是因為愛才願意懷孕,你現在跟我說不結婚,讓我怎麼接受?”
裴妄垂眸,半天擠出三個字,“不合適。”
孕婦聲音拔高了點,“可是這樣對我很不公平,我為什麼沒有選擇的權利?”
孟夏麵無表情的看著挨坐在一起的兩人,腦袋裡像按下播放鍵,回憶不受控製的湧上來。
在一起的開始其實並不容易,從高中到大學,裴妄追著她跑了三年。
大二那年,盛夏的夜晚,熱浪夾著雨後的濕氣,黏膩,潮濕,像愛人的擁抱緊緊裹在皮膚上。
“孟夏,我最不害怕的就是距離,我會儘我所能的去擁抱你。”裴妄這樣說。
裴妄看著她,漆黑的眸子像有星星的晴夜。
孟夏鬆口了。
她破開層層心防,小心的試探,伸出手指觸碰,說服自己試著接受一份正常的戀愛。
大三快結束的時候,她坐車去到裴妄的學校,夕陽下的教室裡,看見一對交疊的人影,裴妄背對著孟夏,抱住他的女生挑釁地朝她笑。
夕陽把三個身影都拉的很長,長的不合理,像一場荒誕的夢。
孟夏觀看了大概一分鐘,轉頭落荒而逃。
她一直都是個不擅長質問的人,比起糾纏,生活教她更多的是如何一刀兩斷。
拉黑刪除換號一氣嗬成,從那一天起她單方麵的決定,裴妄滾出她的世界了。
從回憶抽離,孟夏忍不住想,他究竟是沒有認出來戴口罩的自己,還是根本就不記得了?
孟夏更傾向於後者。
她就像一塊過期失去黏性的狗皮膏藥,有的膏藥被撕下要連皮帶肉痛上一回,她甚至不用撕,識趣地自己就脫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