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完全沒有人在意這個。
來的人都隻管興衝衝往裡衝。
門口站著兩個打手,買兩塊錢的票就能進去。
張自強推開門,裡麵撲麵而來是溫暖氣息裡夾雜著煙味,劣質香水味和酒味。
裡麵黑漆漆的。旋轉霓虹球燈將炫目的光斑潑向各個角落,照亮了燙著鋼絲球穿著短裙的女人和染著黃毛穿著牛仔外套痞裡痞氣的男人。
這會兒放著迪斯科,鼓點震得牆皮簌簌剝落。
在這裡的女孩跳的好不好倒是其次,畢竟來這裡跳舞的男人沒幾個是真的想跳舞。
隻要來的人不太過分,女孩們一般都會忍下來。
如果對方實在是太不老實,女孩就會推開對方,打手過來警告一下對方。
要是再鬨事,打手就會把人扔出去。
其實這不是張自強第一次來了。
自從聽人說了這件事之後,他就常常來坐坐,也不跟人跳舞,隻點一杯飲料遠遠看著那個女孩羅紅綾。
在這裡,她叫小紅。
今天羅紅綾穿著露肩的碎花裙子,燙著大波浪,塗著大紅唇,很有幾分港城影星的風韻。
鵝蛋臉,小蠻腰。杏眼柳眉,鼻子小巧。
因為年輕漂亮身材好,說話溫柔又善解人意,所以點的人多。
彆的女孩5塊錢跳一支舞蹈,她卻要收10塊錢。
張自強去櫃台上花十塊錢登記了羅紅綾,拿了個寫著“1”號的小木板,然後坐下來等。
隻要羅紅綾有空,他把那個木板給她,就能跟她跳下一支舞。
買酒買飲料請對方喝另算。
可是他坐了半小時,羅紅綾一刻都沒有停。
音響裡忽然放著今年流行的歌,《戀曲1990》,慢四,最適合新學跳舞的人。
張自強鼓起勇氣上去:“小姐,我想跟你跳這支舞。”
羅紅綾明顯已經累了,坐在那裡直喘氣,卻還是站了起來。
張自強心生不忍,結結巴巴說:“要不,你歇會吧,我請你喝杯飲料,聊會兒天。我也跳不好,等下總踩你。”
羅紅綾:“好。”
坐下,張自強幫羅紅綾和自己點了兩瓶玻璃瓶的可口可樂。
外麵賣兩塊錢一瓶,這裡卻要五塊一瓶。
他緊張到說不出話,不停喝可樂,都不敢去看羅紅綾。
羅紅綾假裝沒看出來他的窘迫,怡然自得看著舞池子裡摟著轉圈的男女。
來舞廳的男人基本都這樣,開始像情竇初開跟暗戀對象表白的少年。
多來兩次就會開始打情罵俏,上下其手。
反正跳不跳舞,她都要把木牌收走。
等下下班的時候,每一個木牌,她能從老板手裡領到五塊錢。
一瓶飲料能領到五毛錢。
多的時候,一晚上能掙一百多,比得上她在副食品廠一個月了。
為了讓對方覺得物有所值,她會儘量配合對方。
今晚上實在是累了。
麵前這個,瘦巴巴,其貌不揚的人,打扮得中規中矩,一看就是個工薪階層。
上班辛辛苦苦賺來的錢都花來這種地方,實在是不值。
她不打算跟他說話,最後他覺得不爽,以後都不要再來了。
張自強猶猶豫豫,不知道說什麼好。
把那個吧台邊的升降椅升了降,降了升,調來調去都沒調到合適的位置。
最後憋出了一句話:“這個升降椅的氣壓棒加工精度不行,所以有點卡。隻要換上我們廠做的,就會順滑很多。還有頂上那些霓虹燈球轉得一卡一卡的,也是連接件的精度不夠高,換一個我們廠加工的就好了。”
羅紅綾莫名其妙,用漂亮的杏眼瞥了他一眼。
張自強越發尷尬。
程時常笑他冷場最專業的,今晚也不例外。
這支曲子時長一共六分十秒,這會兒舞曲剛好停了。
羅紅綾衝張自強比了個公式化的微笑:“下次常來。”
張自強臉瞬時紅到耳根,起身低頭出去了,臨到出門,他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便見羅紅綾被一個小黃毛拉著進了舞池。
本以為羅紅綾是被逼的,可是她卻怡然自得,沒有半點不好意思。
張自強到現在才意識到,短短時間她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副風塵女子做派。
這是他童年唯一美好的回憶,可惜都被這肮臟的世界踐踏得粉碎。
程時半夜聽到有人在樓下哭。
那聲音“嚶嚶嚶”,像是蚊子叫。
他覺得頭疼,煩得不行,坐起來打開窗,結果看張自強靠在牆上,捂著嘴,哭得傷心。
程時氣得從桌上拿起一團紙就扔了下去:“臥槽,你能不能有點出息,大半夜的在這裡演言情裡麵的悲情男主呢,還哭個沒完了。你要哭也死遠一點哭,偏要來我家樓下,還讓不讓人睡覺。”
張自強抬頭,滿臉眼淚,眼睛腫得像水蜜桃:“嗚嗚嗚,程時,我怎麼那麼倒黴。這世上就沒有一個真心疼我的嗎?”
感覺這會兒他像個破碎的孩子,程時實在不忍心不理他。
程時下去開門,對他招手:“來來來,你來。”
張自強往後退了一步:“乾嘛,你也要打我嗎?”
程時氣笑了:“你是不是傻啊,我打你乾什麼?打完你,你哭得更凶,我就能睡著了?”
張自強這才敢進來。
程時把樓下之前放四代機床的那間小屋子拿來做研發室。
之前的辦公室則改成了茶室,用來招待比較重要的,需要密談的客人。
他等張自強進來,關了大門,打開茶室坐下,開始慢悠悠泡茶。
泡茶的功夫,張自強已經停了哭,還在抽噎。
程時給張自強倒了一杯,抬了抬下巴說:“說吧,到底怎麼了?”
張自強低頭不出聲。
程時:“雖然我這裡一直都不缺訂單,可是你這小子最近推銷的功夫確實見長,竟然拉回了幾個鄉鎮企業的訂單,把我們的客戶範圍擴大了不少。我還挺欣慰的,覺得自己沒看錯人。結果你還是這麼喜歡哭。”
張自強:“我太傷心了。我不敢靠近,生怕自己不夠好,玷汙了她。結果她現在天天跟人摟摟抱抱,賺著那種錢,還沒有半點不好意思。”
說完他又要哭。
程時:“你去舞廳找她了?”
張自強:“嗯。”
程時抬手:“你先彆哭。我問你一個問題。當你連肚子都吃不飽的時候,羞恥心值幾個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