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館內昏黃的燈光輕輕晃動,韓掣臉上浮起一抹詭異笑容,笑聲嘿嘿作響。陸沉舟瞧在眼裡,莫名地寒毛直豎,一股不安湧上心頭。
“你不會憋著壞水兒坑我吧?醜話說在前頭,出賣色相這種事,我絕對不乾!”
陸沉舟警惕地盯著韓掣,雙手抱胸。
韓掣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啐道:“滾一邊去!就你這模樣,倒貼錢都沒人稀罕!”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鬥了幾句嘴,隨後端起酒杯,自顧自地喝起酒來,酒館裡一時隻剩酒杯碰撞的聲音。
過了好一會兒,韓掣放下酒杯,率先打破沉默:“城外北山有個拳莊,是田嶨稽的府邸。你要是能踢館成功,我就用酒蟲跟你換琉璃羽冠。怎麼樣,痛快點給個答複!”
陸沉舟聽聞,微微皺眉,手指下意識地摩挲著酒罐邊緣
“我憑什麼幫你去辦這事兒?你都已經是我的手下敗將了,我大可以打到你乖乖交出酒蟲,何必去冒這個險?再說了,我怎麼知道這不是你們福地中人設下的圈套,就等著我往裡鑽呢?”
韓掣直視著陸沉舟的雙眼,突然換上一副耍賴的腔調:“那你打吧!打死我這把老骨頭,算什麼本事?要是覺得能逼我交出酒蟲,儘管動手。這次,我站著不動,讓你打!”
見狀,陸沉舟頗為無奈,狠狠罵了句:“你個老不要臉的!”罵完,他站起身,朝著後院大聲喊道:“店小二,過來!帶我去地窖,再拿幾壇酒!”
韓掣聳聳肩,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幾壇酒而已,地窖裡多的是,這陸沉舟就算想多拿,也帶不走不是,便任由他去了。
片刻後,陸沉舟從後院出來,兩手空空。韓掣見狀,不禁有些疑惑,問道:“不拿了?”
“不拿了。你都請我喝了一壇,我哪能還連吃帶拿。行了,你就在這兒等著,我去去就回。”
說罷,陸沉舟眉心處突然飛出一把殘劍。他縱身一躍,穩穩踩在半截劍身上,瞬間化作一道耀眼的白光,消失在夜幕之中。
望著陸沉舟離去的方向,韓掣低聲喃喃:“這才是真正的謫仙人啊!”
許久,店小二都沒從後院出來,韓掣心中湧起一絲不安,快步走向地窖。眼前的景象讓他瞬間瞪大了眼睛,原本屯滿幾十壇汝陽酒的地窖,如今竟空空如也,一壇酒都不剩!
再看一旁,店小二被繩子五花大綁,嘴裡塞著一塊布,正發出“嗚嗚”的聲音。韓掣急忙上前,一把扯斷繩子。
“怎麼回事?我的酒呢?幾十壇酒都去哪兒了!”
韓掣的聲音裡滿是憤怒與震驚。
店小二驚魂未定,結結巴巴地說道:“東……東家!那人拿著一張符籙,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把酒全帶走了。他怕您發現,還把我綁了起來……”
韓掣額頭上青筋暴起,臉色鐵青得近乎發黑。他怒極反笑,笑聲中滿是森然寒意
“好,好得很!陸沉舟,你最好回來的時候,身上沒少胳膊缺腿,還是全盛狀態。否則……”
韓掣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我可不保證自己會不會錯手打死你!”
他握緊的拳頭咯咯作響,仿佛已經想象到陸沉舟回來時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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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雨漸歇,醽醁城郊東南一隅的民巷,泥濘的路麵上,深深淺淺的腳印交錯著。巷子裡儘是些老宅院,牆壁斑駁,房簷歪斜,在潮濕的空氣中,散發著陳舊的氣息。
陳庇蔭獨自坐在屋簷下,神色落寞,目光呆滯地望著遠方。清晨,他特意早早起身,坐在家門前,滿心期待著吳大娘來喊他一起去田裡插秧。可一直等到日上三竿,也沒見到吳大娘的身影。他爬上牆根一瞧,吳大娘一家早已下田勞作,絲毫沒有想起他的意思。
陳庇蔭自幼命途多舛,小時候一場怪病突如其來。村裡郎中診斷後,確定是一種極為危險的傳染病。消息瞬間在村子裡傳開,街坊們人心惶惶,避之不及。陳父陳母舍不得放棄孩子,帶著他搬到村外的茅屋居住。在父母的悉心照料下,陳庇蔭逐漸康複,然而,父母卻不幸染上怪病,不久後便離開了人世。
自那以後,村子裡謠言四起,說陳庇蔭克死了父母,是個災星。村民們對他避如蛇蠍,隻要看到他在自家門口逗留,就會毫不留情地驅趕。在那些孤苦無依的日子裡,鄰居姐姐司蕎成了他生命中的一抹暖陽。司蕎時常叫陳庇蔭幫忙乾農活,每次臨走時,還會送他一些蔬菜和衣物,讓他不至於挨餓受凍。
那天下午,陳庇蔭正在司蕎家中幫忙劈木材。吳大娘突然登門,說是來給司蕎說媒。剛跨進門檻,一眼瞧見陳庇蔭在屋內,像觸了電似的,立即把腳收了回去,站在門口與司蕎交談起來。
“司蕎啊!女大當嫁,你都二十好幾了,再不找個好人家,過了三十可就難嫁嘍!聽大娘的,村長家小兒子是個讀書人,家境又好,和你正般配,總比你一個人守著這破院子強吧?”
司蕎微笑著婉拒:“吳大娘,您的好意我心領了。我覺得一個人生活也挺自在的,不想這麼早考慮婚事。”
吳大娘苦口婆心勸了許久,司蕎始終不為所動,吳大娘也隻好作罷。臨走時,司蕎讓陳庇蔭給吳大娘抓了兩把韭菜。吳大娘笑著接過,半開玩笑地說:“庇蔭這孩子乾活挺賣力,改天來幫大娘插秧吧!”
本是一句客套話,陳庇蔭卻當了真。第二天,天還未亮,他就早早起床,坐在家門前等候吳大娘來喊他。可等來等去,隻等到了失望。
然而此時,柳山突然出現在巷末,靜靜注視著眼前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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醽醁城內,南泉寺靜謐莊嚴。佛殿之中,平日裡繚繞的誦經聲悄然隱去,唯有一位白眉老僧,身著褐色僧袍,穩穩坐在蒲團之上,向一眾弟子講述一段佛門典故。
“往昔,一隻靈動的狸花貓不知從何處竄入寺院。普源禪師座下的兩堂弟子瞧見後,都被它的可愛模樣吸引,竟相互爭搶起來。普源禪師正巧路過,目睹這場鬨劇,便對眾弟子開示道:‘大眾道得即救取貓兒,道不得即斬卻也。’可一時間,僧眾們麵麵相覷,無人能回應禪師,更沒人敢輕易開口。最終,普源禪師斬下了貓的性命。”
說到這兒,老僧微微停頓,目光掃過台下弟子,嘴角含笑,問道:“倘若汝等身處當時,可能道得否?”
眾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片沉默。老僧見狀,忍不住輕輕搖頭,眼中滿是失望之色。
正當殿內眾僧被老僧的問題問得鴉雀無聲時,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一直在門外聆聽的趙朔穩步跨進大殿。他神色冷峻,一言不發,徑直將鞋子脫下,舉過頭頂,繞著殿內緩緩走了一圈。做完這一連串怪異舉動後,他又轉身離去。殿內的僧人們麵麵相覷,眼中滿是驚愕與不解。唯有老僧目光灼灼,難掩讚歎之色,急忙起身,快步向殿外追去。
“阿彌陀佛,施主留步!”老僧高聲喊道。
趙朔聞聲停下腳步,將頭頂的鞋子取下,重新穿好,緩緩轉身。他麵色平靜,毫無波瀾,問道:“大師有何吩咐?”
老僧雙手合十,問道:“施主對普源禪師斬殺狸貓一事,有何見解?”
“本末倒置。”趙朔言簡意賅地回答。
老僧目光微亮,追問道:“施主何出此言?”
趙朔目光平靜,緩緩說道:“眾弟子因貪念爭搶狸貓,這是心魔作祟。若不鏟除心魔,僅殺一隻貓,又有何用?”
老僧聞言,欣慰地點點頭。這時,一隻虎頭虎腦的狸花貓從老僧肩頭探出腦袋,靜靜地注視著趙朔。眨眼間,狸花貓幻化成一串由108顆珠子組成的佛珠,靜靜地躺在老僧掌心。
“施主與我禪宗有緣,這串佛珠,便贈與施主。”老僧微笑著說道。
趙朔依舊麵無表情,但還是伸手去接。就在他的手尚未觸碰到佛珠時,佛珠竟自行飛起,穩穩地掛在了他的脖子上。趙朔下意識地扯了扯佛珠,卻發現怎麼也扯不下來。
“大師,這是……?”趙朔疑惑地問道。
老僧笑而不語,隻是做了一個送客的手勢。趙朔雖滿心疑惑,卻也不再多問,轉身稀裡糊塗地走出了寺廟。
雖說佛珠掛於脖子上取不下來,但他可以確認,自己此行已經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了。
老僧佇立在寺廟門前,目光穿透晨霧,凝望著趙朔漸行漸遠的背影,雙唇翕動,喃喃低語:“阿彌陀佛,萬法緣生,皆係緣分呐。”
在佛法的宏大視野裡,世間萬象,從浩渺星河到微末塵埃,其萌生、演進與存續,皆由諸多因緣相互交織、彼此作用而成,無一能超脫緣分的範疇。恰如《法句經》所言:“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一切事物的流轉,皆有其前因後果。塵世之人,常苦苦追尋,卻忘了有些事物,是你的,兜兜轉轉終會回到身邊;不是你的,費儘心思也難以擁有。尋常之物便已是如此,更何況是仙緣。
宿世若無仙緣種,怎得靈途引路燈,這佛珠與趙朔的契合,亦是冥冥之中的緣分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