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天性終究逃不過“看熱鬨”三字。
村口眾人雖然一個個心慌氣促,腦袋長草,可大家實在是太想知道崔福口中的“陳敘”究竟是不是村中陳敘了。
世事離奇荒誕,永遠超出人所想象。
於是半刻鐘後,小彎村內就就出現了奇異的一幕。
一輛外來的馬車在後方慢慢行駛著,一個富家翁打扮的管家,與老態龍鐘的方太爺在前麵信步行走。
旁邊跟隨了八名氣質精悍、威風凜凜的帶刀護衛。
稍遠處則是村人閒漢,孩童老婦,一個個表情奇怪地跟在外圍。
因為這群人實在是太顯眼了,所以便是原先在另一邊田地裡勞作的人們見到這一幕,也難免丟下手中農活跟上來。
或是問:“發生了什麼?”
或是緊張說:“這是怎麼了?那是哪裡來的人?”
剛開始見識過護衛們亮刀的村民還很緊張,可很快,隨著提問的、跟上來的人越來越多,村民們的底氣便又漸漸足了。
有人就忍不住解說:“是從雲江府來的,說是什麼崔氏的管家,要來接咱們村陳二郎去府城考試呢。”
“陳二郎去考試還要人接?接就接了,怎的還來這許多人?”
“不知道啊,許是大戶人家的排場罷。不然你瞧,這是不是威風極了?”
“嘶,的確是威風……”
又何止是威風?
這崔管家口中的陳敘要真是小彎村陳敘,那陳敘的名號從今日起,至少要在十裡八鄉傳揚十年不止!
“娘咧,這要是有人能擺這樣的架勢來接我,我、我、我……我能去祖宗墳頭把腦袋磕爛掉。”
“嗤,這麼會做夢,怕不是你祖宗在地下把腦袋給磕爛了吧?”
……
躁動紛紛揚揚,幾乎將整個小彎村都燒沸了起來。
陳家父子俱在田地裡勞作,眼看著旁邊的村人一個個都忍不住丟下手頭活計往村裡跑。
陳安也微微有些浮躁,忍不住說:“阿爹,那頭好像是出了什麼大事,我們真不去看看嗎?”
父親陳千山隻是弓著背頭也不抬道:“三月不插秧,六月看田哭,去看什麼?
看熱鬨能結稻子還是能摘果子?旁人的熱鬨又與我們有什麼相乾?”
陳安隻得勉強按捺住浮動的情緒,卻又忍不住說:“阿爹,今天邱家來人相看咱們家呢,也不知道大哥的婚事能不能成,未來大嫂好不好相處。”
陳平本在一旁埋頭插秧,聽陳安提到自己的婚事,他小麥色的皮膚上就忍不住泛起了些微的紅意。
但他卻不說話,隻是插秧的動作更快了。
父親和大哥都是悶瓜,陳安縱然心情浮動卻也無可奈何,隻能老老實實跟著一步一步加快插秧動作。
眼看旁邊的人越走越多,那些嘈嘈雜雜的喧鬨聲也似乎是遠去了。
陳安都快要將自己哄好了,已經歇了跟著去看熱鬨的心思,忽然卻聽那邊田埂上傳出一聲:“狗蛋兒!安子!快來,你家出事了!”
什麼?
陳家父子三人齊齊抬頭。
隻見前方田埂上有個熟悉的少年正在焦急揮手:“安子,阿平哥,大伯,真出事了,城裡來了一隊什麼貴人,說是要接你們家陳二哥去府城考試呢!”
哦,接陳敘去府城考試啊。
那叫什麼出事?
不,不對……
接陳敘去府城考試!
陳家父子三人臉上又齊齊露出後知後覺的驚色,陳安最先反應過來,驚聲說:“鐵頭你說什麼?貴人要接我二哥?我二哥不在家啊。”
陳千山卻是扔下手中的秧苗,拔腿就往那邊村裡的道路上跑。
陳平緊隨其後,最先出聲反問的陳安反倒是動作最慢的,但他也急慌慌的跟上了。
父子三人雖有急切,其實卻又是茫然更多。
他們隻覺得田埂上少年說的每一個字自己都能聽懂,可是組合在一起後,卻又每一句都理解不了。
但出於對陳敘的關心與擔憂,他們還是用最快的速度衝出了田地。
然後就被鐵頭領著稀裡糊塗往家跑。
一路上陳安免不了各種追問,但鐵頭顯然並不比他們腦子清醒多少。
翻來覆去就隻會回答:“就是有貴人說陳二哥特彆厲害,所以他們要接陳二哥去府城考試!”
又說:“對了,之前我路過你們家,聽到院子裡好像是在吵呢。
像是有個大娘在說陳二哥一定考不上,叫咱們大嬸子不要再想著供二哥讀書了,大嬸子可生氣……”
父子三人越聽越急,好不容易趕到家門口,門口卻圍滿了擠擠挨挨的村民。
以至於父子三人到了自己家門前,卻竟然進不了自己家的門。
他們正焦急地喊:“讓讓、讓讓……”
忽然卻聽到裡頭傳出驚天動地的一聲哭。
“我說錯了什麼?有些人便是缺那考學的命,我不過是說了一句實話你們就對我……啊!救命!”
喊了“救命”之後又是一連串:
“親家姐姐,你叫這些好漢饒我罷?
是我嘴賤不會說話,是我有眼無珠看不明白真人,我自罰還不行嗎?我自罰,嗚嗚嗚……”
“啪!”
緊接著就是連續的巴掌聲響起,像是那人在自己打自己的臉。
最後,終於是冷硬慢速,卻又斬釘截鐵的熟悉聲音響起。
那是陳母羅氏的聲音:“我不是、你姐姐,也不是、你親家。這婚事,不成,你走!”
你走!
那聲音像是有回音,震蕩在陳家父子三人心頭。
擁堵在院門前的村民們終於從裡頭讓開了一條路,卻見那裡頭互相攙扶著衝出了三個人。
三人皆用手掩麵,哭泣著不敢見人。
而一直安靜看熱鬨的人群中則終於爆發出巨大的噓聲。
更有人拍起手掌道:“活該啊!竟敢叫咱們村的讀書人去你們村入贅,臉那麼大,如今可被打腫了罷?”
還有小孩嬉笑唱:“大臉蛋,挨巴掌,咻咻咻……”
三個婦人掩麵奔走,一句話都不敢再多說。
奔行不過十數步,忽見那拐角後的街道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輛馬車。
不是崔家那富貴逼人的馬車,而是一輛青布帷帳的樸素馬車。
馬車旁站了一個人。
青衫、布衣,劍眉星目,豐神俊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