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敘拄著拐杖彎著腰,在小竹林中聽了醜猴一路的聒噪。
果然他未曾再尋到任何一塊合用的石片,甚至彆說是石片了,地上就連不合用的碎石子都變得十分稀少。
醜猴又一次拊掌大笑:“休矣休矣!年輕人如今可知,世事艱難,絕非你一腔意氣可解了罷?”
它桀桀桀的發出怪叫,刺耳的聲音吵得人心煩意亂。
陳敘聽在耳中,隻覺得胸中鼓蕩,一股血氣直衝上腦,衝得他簡直恨不能當場就將所有竹片摔下,再回頭給這醜猴狠狠一拳。
他的拳頭都握緊了,左手的水泡卻硌得他生疼。
陳敘瞬間清醒,痛意從手掌細細蔓延,他深吸一口氣,再不理會醜猴的聒噪。而是轉身走到旁邊一棵修長的青竹前,忽然伸出右手對著那青竹的某個竹節狠狠一劈。
哢嚓!
這一劈雖是肉掌做刀,但陳敘的力量分外集中,身體裡氣血鼓蕩,落於手掌時卻是勁發於方寸之間。
劈竹似劈柴,攻其弱點,切其要害。
霎時間這青竹便轟然折斷,猛地向旁側倒去。
陳敘右手發力,三下五除二一頓清理,竹竿上的細枝儘數被他扯走。
他動作麻利,選了個合適的節點,將竹竿搭成三角,然後又一次從節點處將竹竿劈斷。
最後他得到了一根摸約半尺長的竹筒。
陳敘先前打磨石片還剩了塊又圓又鈍的小石子,他將這小石子握在掌中,豎起竹筒沿紋路敲擊。
哢嚓哢嚓,竹筒順著紋路瞬間碎裂成四片。
陳敘選了其中一片出來,手上拿著那塊圓圓鈍鈍的小石子,對著竹片又是修邊,又是打磨斜口,這竹片就在他掌中被磨出了鋒刃。
再仔細一瞧,這哪裡還是什麼竹片?這分明就成了一把竹刀!
醜猴都看呆了,它的聒噪聲不知道什麼時候止住了,隻是亦步亦趨地跟在陳敘身邊,看他勁發於寸,用竹刀在竹片上認真刻題。
陳敘氣血充沛,神思敏捷,運勁時技巧純熟,這竹刀在他手下竟然比先前的石片還要好用許多。
不過一小會兒,他就將答題的竹片刻到了第二十二張、二十三張……二十五張。
就在這時,醜猴忽然說:“書生,那些人中,最快的那個已經答完了三十題。他走出了竹林,進入了星羅棋布大陣第二層。”
哢!
陳敘手中的竹刀刀尖一撇,竟是在他手中硬生生折斷了。
陳敘也不在意,他拿起地上那塊圓石頭又對著斷裂的刀尖一陣打磨,竹刀重新被修整而出。
“猴兒。”陳敘拿著竹刀繼續刻題,一邊說,“你可知人與動物最大的區彆是什麼?”
醜猴肥大的雙耳扇了扇,暴凸的雙眼鼓起,聲音甕甕的問:“是什麼?”
“是因為人會製造工具啊。”陳敘笑了,“人會在任何情況下,製造工具,改變環境。
上古先民一無所有,在危機四伏的原始環境下,他們體力並非最強,爪牙並非最利,但他們卻能利用身邊可以利用的一切,製造石刀、石斧、骨茅、骨劍……
用工具代替爪牙,狩獵野獸,保護自我。
他們茹毛飲血,於是他們學會了鑽木取火,煮製熟食。
他們皮膚脆弱,於是他們學會了鞣製皮毛,製作衣物。
他們無法僅憑肉身抵抗嚴寒酷暑,風刀霜劍,於是他們又學會了建造房屋。
不,他們不是學會了。而是在自然的進化中創造了一項又一項奇跡。
從武器到火焰,從語言到文字,從野蠻到文明!”
陳敘語調緩緩,悠然的聲音仿佛不過是閒談春秋而已。
可是蹲在他身邊的醜猴卻不知怎麼,竟然聽得渾身毛發倒豎。稀疏毛發下,那猴皮更是泛起了一個又一個,密密麻麻的細小疙瘩。
醜猴張著口,眼睛瞪大,頸邊血管一跳一跳,鼓動顫抖。
陳敘繼續刻字答題,他答到了第二十九根竹片、第三十根竹片……然後,他又繼續拿起了第三十一枚空白竹片。
“人與動物最大的區彆,便是人能在逆境中創造文明與曆史,打磨智慧與火種。
一無所有又如何?
世道艱險,人心不古?
一道門戶定生死?三六九等,高下貴賤?
不,那是你不知道,人除了擅長創造,也同樣擅長破壞呀。”
陳敘笑了起來,他一轉頭,醜猴竟然陡地怪叫一聲,細細的猴腿向後一蹬。
砰!
就這樣,醜猴當著陳敘的麵摔了個屁股蹲。
醜猴“嗷嗷”尖叫,猛然彈跳而起,三兩下便竄入了竹林迷霧中,消失得不見蹤影。
與此同時,陳敘識海中,食鼎天書忽然冒出一條新消息:
【你捕捉到了心猿塵焰三兩,此物彆具靈性,已收入煙火廚房,可解鎖食神菜譜,紅塵三兩酥。】
還有這等驚喜?
陳敘怔了一下,隨即又笑了起來。
他坐在迷霧蒙蒙的竹林中,瘸著一條腿,用竹刀刻著竹片,卻在此時悠然吟誦:“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
“那又如何?”
陳敘哈哈一笑,他刻滿了第四十枚竹片,又刻向第四十一枚。
他看不到,迷霧當中那隻原本遠去的醜猴不知何時竟又折返了回來。
隻是這醜猴不再現身,而是攀著竹竿藏在迷霧中,悄悄探頭觀察陳敘。
時不時,它的肚腹還一鼓一鼓,發出旁人難以聽聞的聲音:“氣煞猴爺也!這年輕人不講武德,看似溫溫和和,身上不見半分戾氣,豈不知竟是個狂生!
師兄必不可收此子入門下,否則到了外頭哪還能有咱們的好名聲?都要被這等狂人給敗壞了。”
醜猴氣急敗壞一頓說,半晌,才有一道溫文爾雅的聲音道:“阿猻,你不是因他狂才生氣,而是氣自己狂不過他罷?”
醜猴“嗷”地一聲叫出來,更氣了。
竹葉在迷霧中簌簌搖動,醜猴轉瞬便又竄遠。
它發誓,這次他再也不要來看這個壞書生了。
一刻鐘後,一道耳大眼凸的猴兒身影再次沿著迷霧悄悄來到陳敘身旁。
此刻,陳敘已足足刻完五十道竹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