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運生站在船頭向號聲響起的方向看去,皎潔的月光下,隱隱約約看到船尾方向大約二十幾米的地方有水花泛起。
他什麼都沒有想,一個魚躍跳進水裡,向落水的方向遊去。
從小在運河邊上長大的王運生水性極好,用王璐瑤的話說,魚淹死了他都淹不死。
很快,王運生把落水的人救上船,這是個一身白裙的年輕女人。
王運生看看她嘴裡沒有嗆進什麼雜物,辯解開她衣領的扣子,然後抱起女人的腰部,背部朝上、臉部朝下,開始熟練地進行空水。
好在運生搶救的及時,吐出幾口水之後,女人的呼吸慢慢恢複了正常。
這時老李叔劃著小船靠了過來,“怎麼樣啊運生,人沒事吧?”
“沒事,就嗆了幾口水,吐出去就好了。”王運生答道。
說這話,他抄起旁邊的褂子穿在身上,在一個女孩子麵光著上身怎麼也是不好看。
“沒事就好,這姑娘急匆匆的跑到岸邊,然後一頭就跳下來了,看這意思是有什麼事想不開,你好好勸勸她。”
常年在運河上跑,經常能遇到溺水和跳水尋短見的人,見已經救上來,老李叔劃著船就走了。
王運生來到女孩兒身邊,借著明亮的月光,能夠看得出女孩兒也就二十左右歲,跟他是同齡人。
女孩兒扶了扶頭,然後從船頭坐了起來。
“怎麼樣,冷不冷?用不用我給你拿件衣服?”王運生問道。
些許的沉默後,女孩兒冷冷地說道:“你不應該救我的,我活著還不如死了。”
王運生說道:“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誰想不開,我們吃運河水長大的人也不應該想不開,誰向生活低頭了,我們吃運河水長大的人也不能向生活低頭。”
見女孩兒沉默不語,王運生繼續說道:“你想啊,一千多年前,咱們的老祖宗靠著一雙手,硬生生開鑿出這一千多公裡的大運河來,這可是蘇伊士運河的十倍,是巴拿馬運河的二十倍。
這靠的是什麼?靠的就是運河人不服輸的精神。
再說幾十年前的小鬼子侵華戰爭,九一八事變之後小鬼子那叫一個猖狂,號稱不可戰勝,向我們中華大地層層推進,最後怎麼樣,到了咱們台兒莊立即熄火了。
咱們運河人就是不慣小鬼子毛病,齊心協力保家衛國,創下台兒莊大捷,不但打死了一萬多鬼子,關鍵是讓他們不能再四處吹噓,說什麼不可戰勝之類的鬼話。”
這時女孩兒淡淡地說了一句:“可我不是運河人。”
“不是運河人?那我更要好好跟你講講了。”
說著王運生站起身,收起錨,將小船慢慢向河中心劃去。
“你跟我來。”
到了河心,他放下船槳,回身拉著女孩兒到船尾。
女孩兒雖然不知道他要乾什麼的,但也沒有拒絕,跟著來到船尾。
王運生指著小船過後泛起的水花說道:“你看啊,生活就像咱運河的水,一條船開過,浪花畫出個八字形向岸邊翻湧,但幾秒鐘後就又恢複了平靜。
千百年來,這大運河不知道經曆了多少風浪,可它始終生生不息。
運河就好比是人,浪花就好比生活中的大小事情,不管人遇到的困難有多大,生活泛起的浪花有多大,隻要人活著,什麼風浪都不是事兒,挺一挺就能過去,明天又是滿河的好風光。”
王運生的話,好像給了女孩兒很大觸動,她蜷著雙腿在船尾坐了下來,她看著不斷泛起的水花,低聲說道:“我有一個戀愛三年的男朋友,我們一起上的大學,說好畢業後一起工作、結婚,一切都是那麼美好。
可是就在昨天,他為了一個出國的名額竟然扔下我跟校長的女兒走了,他們一起去了美國。”
“我勒個去,我當多大個事,不就是失戀嗎?還值得你要死要活的?”王運生一副無所謂的口氣說道。
女孩兒激動地說道:“你知道我有多愛他嗎?你知道我們戀愛了多久嗎?整整三年啊!可是他為了一個出國名額,就這麼無情地背叛了我們的愛情。”
王運生任憑女孩兒喊出來,然後說道:“我沒看錯,咱們應該是同齡人吧,你跟我比一下,至少你這個年齡已經上了大學,還已經戀愛過一次了,而我到現在連個女朋友都沒處過,如果連你都要自殺,那我還活不活了?”
女孩兒搖搖頭,固執地說道:“這不一樣,那種感覺你沒經曆過,所以你不知道有多痛。”
“你的說的我確實不知道,也沒經曆過。但我知道但人生就是這樣,隻要人活著,其他都沒什麼大不了。”王運生沉默一下,又說道,“我就是在這運河上出生的,生下我不久,我媽嫌家裡窮,就扔下我走了,是我爸把我養大。
可是在我五歲的時候,我爸又死了,就留下我一個人。我雖然不知道失戀是什麼滋味,但總不會比我更慘吧,我都活著,你有什麼理由去死?
好好活著吧,至少還有愛你的父母。”
說到這裡,王運生也陷入了回憶當中,沉默下來。
女孩兒有些被王運生的身世驚呆了,她扭頭看著他堅毅的臉頰,過了一會兒,她問道:“那你是怎麼走過來的?”
王運生收拾了一下心情,笑道:“是我養母把我養大,不過她自己也有兩個孩子,一個人帶著我們很不容易。”
“那你沒有上學嗎?”
女孩兒對於王運生的好奇,仿佛已經衝淡了她失戀的痛苦。
“上過,一直讀到高中,可是那時候我哥哥要上學,家裡有沒有學費,我就輟學出來跑船,好掙錢養家。”
“哦,你真可憐。”女孩兒說道。
“人生就是這樣,哪有那麼一帆風順的。後來我當過兵,去過前線,在炮火中人才能領略到生命的可貴。”
“你還當過兵啊?你才多大?經曆就這麼豐富了?”女孩兒看著王運生,滿眼都是好奇。
“我二十一歲。”王運生說道。
“我們是同齡人耶。”女孩兒又問道,“那你既然當兵了,為什麼又回來跑船呢?”
“一言難儘。”王運生仿佛又想起了什麼,沉默下來不再說話。
片刻後他又說道:“總之呢,人不管遇到什麼困難,都不能放棄對生命的尊重。
今天你也算是死過一次了,忘記那段什麼狗屁失戀吧,那在生命麵前什麼都不是,以後好好活下去,肯定還會找到屬於你的愛情。”
女孩兒陷入了沉默,好一會兒之後她站起身,對王運生說道:“我懂了,謝謝你救了我,聽你的,忘了那段不值得我再繼續付出的狗屁戀情,開始新生活。
跟你相比,我還是太脆弱了,以後不管遇到多大挫折,我都不會想不開了。”
王運生也站起身,對女孩兒微微一笑,本來他習慣性地想拍拍女孩兒的肩膀以示鼓勵,可是想想不合適,又把手收了回來,說道:“就是,隻要人好好的,生活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我叫蘭玉婷,我們交個朋友吧。”
女孩兒說著把白嫩的小手伸到王運生的麵前。
“我叫王運生,很高興認識你。”
王運生伸出右手跟蘭玉婷輕輕握了一下。
“想開就好,我現在送你上岸。”
說著,他把小船慢慢向岸邊劃去。
“王運生,再見了,有機會我回來看你!”
蘭玉婷上了岸,向王運生揮手道彆,她已經完全從失戀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第二天清晨,王運生早早就起來了,先是在運河岸邊做了一個五公裡晨跑,又到岸上打了一套軍體拳,然後衝了一個澡,趕回家去吃飯。
趙蘭香已經把早飯做好,因為家裡條件不太寬裕,早飯很簡單,稀粥鹹菜和玉米餅子。
王璐瑤正在讀高三,所以給她單獨加了一個雞蛋。
吃過早飯,王運生剛要出門上工,趙蘭香一把拉住他,從灶台後麵摸出兩個白麵饅頭,用一條洗的發白的手絹包好後塞進他的手裡。
“運生,把這個帶著,中午吃。”
趙蘭香說道。
“媽,我有兩個玉米餅子就夠了,這個還是留著給璐瑤吃吧。”
王運生知道家裡細糧有限,這兩個白麵饅頭肯定是趙蘭香特意為他留出來的。
“你這孩子,讓你拿著你就拿著,世間三樣苦,開船打鐵磨豆腐,你天天活這麼累,不吃的好點身體怎麼受得了。”
趙蘭香說著把饅頭硬是塞進了王運生的手裡,然後把他推出門外。
這一切都被王解放看的清清楚楚,見老媽對一個養子這麼好,怎麼心裡都不舒服,不禁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中的玉米餅子,發泄心中的不滿。
王璐瑤三口兩口喝光了碗裡的粥,然後背起書包就往外跑。
“丫頭,你吃飽了嗎,上學還來得及,你忙什麼啊。”
趙蘭香在後麵叫道。
“吃飽了,我走了。”
說完王璐瑤騎上家裡唯一一輛破舊的鳳凰牌自行車,頭也不回地跑了,烏黑的大辮子在身後飄蕩著。
從河運鎮到縣重點高中差不多十公裡,這台自行車還是王運生特意為她上學買來的二手貨。雖然舊了一點,但被王運生收拾的很到位,性能很好,解決了王璐瑤的上學問題。
“這丫頭,總是風風火火的。”
趙蘭香看著王璐瑤的背影嘮叨了兩句,然後回屋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