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塵數千年,廢墟昏暗陰冷荒蕪,充斥令人不安的枯寂和無處不在死氣。黎誕用腳尖掃除厚厚灰塵,露出鋪滿黯淡玉石的路麵,道:“沒騙你吧,瞧瞧遍地的清靜石、太和石,你想要多少,儘管撬走,放這裡也是浪費。”徐源長還真蹲下身,指尖迸出一絲法力,輕柔撬出幾塊清靜石、太和石,下麵露出細碎靈玉,他仔細感受一番,廢墟裡的物品隨時光流逝失去了靈性,對他來說不堪大用。站起身跟著老黎繼續往黑暗中走去。黎誕沉默步行,接連翻越幾座破碎山頭,沉浸在異樣傷感情緒之中,身周有淡淡氣息波動,所過之處,空中留下大小不一光波漣漪。停在一座殘破建造前方,黎誕臉上皺巴巴地似笑似哭用古調低吟:“願得長相守兮,共度此流年。”“奈何隔天地兮,泣涕零如雨。”徐源長從中聽出了另一個緬懷過去無比悲痛的老黎,放蕩不羈的外表之下,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痛苦,他悄然退遠點,沒有誰的修行走得容易。離去的時候,老黎抓一把碎土收進袖內,朝數十丈的識趣小子揚了揚手。又攀過兩座亂石山頭,來到一片光滑如鏡麵平地,老黎指了指黑咕隆咚上空,道:“‘冰火在天,大寒無形’,封塵禁地的陣眼便在上方的‘水漾冰火’,這朵冰火年頭久遠,是六階火掉階,抽取內外天地靈力,勉強維持著整個大陣運轉,早已不複往昔堅不可摧,我建議你在冰火之下接受淬體曆練,對於你將來晉級五重樓有大好處。”徐源長仰頭仔細觀察,極力施展雙眼法術,看到高處有一片深藍如墨的氣團,緩緩湧動著,不仔細還真分辨不出那是一團冰火。他終於知道鋪滿山道的清靜石、靈玉損耗的能量和靈性去了哪裡。“需要在這裡耽擱多長時日?”“先待個三五年吧,我要破除通往無涯穀的‘忘憂’陣,封塵禁地經不起折騰,一個不留神就像蛋殼一樣破掉完蛋,隻能慢慢地拆除忘憂陣眼,也給你搞點事情做。”老黎解釋幾句,不容分說伸手一點。白光射去,“轟”,像是被捅了馬蜂窩,空中落下一陣拳頭大冰雹雨。徐源長於刻不容緩間化作十二個影子,做鳥獸散往四處逃竄,躲過從天而降的冰雹,“啪”,他的真身剛剛遁出那片鏡麵平地,被可惡的老黎一腳準確地踢了回去。深藍色巨寒從地麵和空中合攏,甕中捉鱉,將罵罵咧咧的徐源長困在冰火下方。“你大爺的,肯定藏著壞心思,快放我出去。”“哈哈,被你看出來了,奉勸你小子最好彆亂衝亂動,我已經激發了水漾冰火,伱老老實實待在裡麵淬體,等我辦完事,再返回來收掉冰火,助你脫困。”老黎大笑著往前方走去,還好心指點道:“你需要磨一磨心境,你前麵的修為是依仗造化神台生拉硬扯拽上去,要學會‘入微’觀察,捫心自悟,從極微小處窺見內裡不一樣的‘大天地’,對你今後的幻道修行有好處,幻仙戒空間的造化神台被彥山老頭收走,更是一件好事,走了,不送。”徐源長得到提醒,手忙腳亂放出金色神光,相比以前頂峰時期,兩者有天壤之彆。不過造化神光再稀薄,仍然能夠形成防護,將盤旋身周的巨寒抵擋大部分。加上他身上浮現的幻甲,目前足夠維持住不那麼寒冷。“老黎,你在封塵禁地到底要待多久?”他還有陰陽火和隨身攜帶的化身能夠動用,他必須精打細算,量入為出。“或許三五年能出去,也或許要十年八年,誰知道呢?”老黎撂下不負責的言語,身影隱入遠處黑暗中。徐源長很討厭打著為他好的幌子陰他,要整他不能明說嗎?找這麼個蹩腳理由,他現在被困陣眼下方的鏡麵平地,可不敢衝動亂來。事已至此,怨天尤人罵老黎屁用沒有,好生躺平享受淬體的痛苦了。幸虧空間內存有大量低階靈玉和其它材料礦石,熬過三五年沒問題,可以每天不間斷投放靈玉在神台雛形上煉化,維持造化神光的消耗。徐源長嘗試削弱幻甲防護,將密不透風的金光打開一道縫隙缺口,巨寒湧入。引著稀薄寒氣緩緩流遍全身。他有豐富的淬體經驗,倒是難不倒他。“嘶嘶”,針紮般的酸爽醒腦提神,徐源長痛並快樂著。老黎樂嗬一陣,臉上又恢複沉浸過去的憂鬱神色,來到一座聳立著四根殘柱的山穀前方,目光謹慎掃視半晌,八千年過去,“忘憂”陣早已不複當年,殘柱風化嚴重。走到左邊的柱子前,老黎拿出堆積如山的各色材料,開始用繡花工夫耐心地拆解忘憂陣,並用自己帶來的材料,重新代替舊有的殘柱。沒有人打擾,他不在乎時光流逝,沉浸其中半點也不覺枯燥,他要將被鎮壓在無涯穀的那個傻女人救出來,即便死得隻剩骨頭,也要將枯骨帶去無窮山域的喊魂林,他的骸骨鎮壓之地,將兩具骸骨選一處風水好的地方埋一起。生未同衾死同穴,也是那個傻女人的心願。他也好傻,真的。老黎臉上顯出懊惱,漸漸變成回憶的溫和,手上動作越發輕柔。五年時間不覺過去,他終於將忘憂陣給肢解又重新搭建,起身那一刻,心境進入奇怪超脫狀態,他並沒有遲來的驚喜,等他將那女人找到,將是破境之時。穿過死寂的山穀,老黎用手輕輕碰觸撫過死氣沉沉山石,沾滿石粉泥塵。穿過幽深通道,走進山腹中開辟出來的洞窟,裡麵坐化一具孤零零白骨。“嗬,到底還是來遲了,來遲了。”黎誕神情悲傷,注目白骨左腕處的那隻青白色鐲子,鐲子早已經黯淡無光,他仰頭望天,喉嚨深處發出悲愴的古怪聲。上天何其不公啊。不論那些人怎麼敗壞他名聲,他從來不曾置喙分辨半句。依然我行我素獨來獨往,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八千年後麵對那女人的骸骨,他確實出離的憤怒了,去他大爺的放下。憑甚麼要他放下?一腔怒火燒得他渾身難受,黎誕麵色潮紅,他快要壓製不住衝天怒意和破境的感覺。不將上界搗一個天翻地覆,他就不是萬人憎惡的訛獸。走上前忍著傷心難受,老黎將那個當年他送出的手鐲解下來,用這輩子從未有過的溫柔,小心翼翼卷起孤單了數千年的白骨,口中念叨:“你好傻,好傻……我來接你回家,回家去。”將白骨收進青白色鐲子裡,黎誕摩挲著冰冷鐲麵,一步一步緩緩退出山洞。轉身神色猙獰穿過山穀,然而等他走進親手構建的四根陣柱中間,異變突生,有四道恢弘劍光從地麵四角拔地而起,以雷霆萬鈞之勢斬向被定住瞬間的黎誕。“高賤人,霖散人……”怒吼聲中,黎誕倉促應對,身上湧起濃鬱黑霧和霞光般的五彩光華,其中有點點晶亮飛旋。女鬼僅僅發出一聲淒厲慘叫,被劍光斬殺得渣都不剩。當年八階劍修和其他高手布置的陷阱,即便幾千年過去,仍然非同小可,也幸虧黎誕花費五年時光將“忘憂陣”給拆掉,要不然不死也要脫層皮。“劈裡啪啦”一陣密集爆響,空中閃現的道道殘影被飛濺劍光一一擊潰。逃得一命的老黎丟了一條胳膊,他落在十餘裡外的一座破碎山頭,臉色陰沉可怕,看著肆虐劍光充斥整個不大空間,他心頭一片冰寒。好狠毒的算計!將他當棋子擺布之後再除之而後快。給他破境的甜頭之後,便是深淵般無底的黑暗陷阱。眨眼間他將斷臂長出,卻無力阻止劍光打破脆弱的封塵禁製。他此時連躲進徐小子的戒指空間都不敢了,已經撕破臉皮,彥山老頭不是什麼好家夥,咬人的狗不叫,他連女鬼後手都沒有了,怎麼敢自投羅網?唯有直麵即將到來的天地劫數。“轟隆”,整個空間發出巨震,作為陣眼存在的水漾冰火,早就虛弱不堪。被幾道犀利劍光斬成數塊,墨藍冰霧飛速四溢。困在巨寒漩渦之中的徐源長,利用獨特冰火寒氣淬煉身軀,一遍又一遍。他戒指空間的低階材料消耗一空,神台一層擴到十丈大小,幾乎已經實質化,他的修為不知不覺攀升進入金丹後期,凝練紮實。這些日子尤有閒暇,摸索著練習老黎指點的“入微觀察”之法。他前世的經驗,自是知道有“微觀世界”存在,即便一滴水中亦包羅萬象。他每天觀察困住他的寒氣,每一絲寒氣之中有多少冰淩,每一個冰淩內有多少六棱形細微晶體,由表入裡觀察,將雙眼法術施展到極致。漸漸看出些不一樣的樂趣。他發現寒氣內裡遊蕩著微妙“火絲”。“砰”,寒氣漩渦炸開,徐源長頓覺毛骨悚然。他想也沒想便用出一具化身擋在身前,同時造化神光猛地迸射,幻甲防護催動到最大,無數光芒縱橫交錯,形成膨脹尺許的臃腫光甲。一縷劍光在眼前掠過,化身炸成漫天黑氣,徹底不複存在。金光射出瞬間,劍光轉向遠去。片刻後,渾身僵硬的徐源長醒過神來,剛才生死間打一個轉的感受太清晰刺激。他差點連輪回都不入,死得稀裡糊塗。太可怕、太真實的死亡氣息。老劍聖威猛霸道的劍光與剛才的細末劍光相比,簡直是螢火與皓月的區彆,徐源長一時間沒想明白他經曆了什麼?這就是老黎說的一點點危險?整個空間劇烈晃動,經曆過幾次塌陷場麵的徐源長臉色都變了。封塵禁地要垮塌了,老黎搞什麼鬼?“老黎……”徐源長茫然高聲吼道。“快走!”老黎的聲音剛剛傳來,“嘩啦”一聲巨響,一湖水當頭傾瀉而下。徐源長嚇得心肝直顫,身上幻甲外麵纏著一絲五彩光華,他被帶得騰雲駕霧般逆流而上。巨大的衝擊壓力,化作“轟隆”震響,徐源長往上方順著拖拽力道猛衝。虧他身軀經曆五年冰火淬煉,修為更進一層,重重大山傾覆般的力量對撞,沒有將他壓得吐血,僅僅感覺有點窒息難受。衝出漩渦湖水的瞬間,徐源長渾身毛發倒豎。危險到骨子裡的驚悚感覺,令他再度僵硬在原地,不敢動彈了。“老……老黎!”“哈哈,你小子鴨子死了嘴巴最硬,也有怕的時候?”黎誕迎著狂風挺立,亂發飛揚,身上光華璀璨,他選擇在湖底禁地被打破的短暫時候破境,以一腔憤怒晉級八階大自在境。“天地劫……老黎你……”徐源長即使沒吃過肉也在典籍中見過豬跑,天空黑暗如鍋底,雲層低壓下來,有道道銀色電閃像靈蛇扭動,大風厲嘯,他此時托老黎的福氣,正處於天劫正中下方。跑都沒地方跑,他挪不動腳步,天地之威鎮壓得他渾然發軟。“走你!”黎誕大笑著一腳狠狠踹在臭小子屁股上。他從來是睚眥必報,這下舒坦了,與臭小子兩不相欠。徐源長速度快得在空中摩擦出一溜閃電火星,飛出五十餘裡才魂歸本體,終於有力氣逃命,口中叫道:“老黎,你渡劫準備好了嗎?”他隱約察覺不對,老黎與他說過,還要去喊魂林一趟,怎麼提前渡劫?“老弟,麻煩你將鐲子內的那具白骨,送去喊魂林,與我本體骸骨安葬一起,拜托了。高賤人、霖散人他們布置陷阱,謀算我於八千年之後,其中少不了彥山老怪參與。”“回頭你與辛姿說一聲,我此番遭遇,給她提一個醒,你今後飛升去了上界,最好多一個心眼,哈哈,老子就是要挑撥離間,彥山老怪,咬老子啊。”黎誕狂放不羈大叫,身上光華和氣勢爆漲,又傳音叮囑幾句。天地大劫雷球如雨下,將剛剛晉級八階的黎誕覆沒其中。下方沸騰的湖水突然飆射出一道劍光,挾衝天殺意,斬向艱難移挪的那個身影。飛出百裡之外的徐源長,感受到極遠處的劍光殺氣,他麵色大變。八千年前下界劍修最強者留下的劍光,恐怖如斯,勢必要讓遭劫的老黎上下受敵,不給老黎留活路啊。他明白過來,那些高手利用老黎當一枚棋子,幫下界渡過一場浩劫,卻又過河拆橋,讓老黎永遠回不去。不知什麼仇什麼恨,那些人要斬草除根,永絕後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