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時候,夜色深沉,墨染朦朧。
遠近鄉野,雄雞鳴叫此起彼伏,爆竹聲響零零散散。
徐源長提一盞橘紅色燈火照亮,與化作十六歲模樣的柳纖風,並肩從幽暗山路緩步走進村子。
兩人輕言笑語,好似一雙夜歸人。
年年歲歲看千家萬戶燈火熱鬨,唯獨她冷冷清清抱膝獨坐樹叢枝頭,瞧彆人家團團圓圓過年。
柳纖風終於能夠受邀親身體驗一回人間新奇景致。
也算是應允徐道友的請求,順便幫一個無傷大雅小忙。
徐源長推門走進燈火通明的寬敞院子,與東邊灶房門口忙碌中抬頭的大兄打聲招呼,將身後的柳纖風讓出來。
大柱沒料想到自家兄弟竟然將未過門的姑娘,帶了回家過年。
他笑得嘴角往上抽,說話都有些漏風磕巴:“來……來了,屋裡頭坐,坐哈。”
他那天說“過年了,你帶女娃來家裡,給你嫂子也看看”,是過完年帶回家走動,意思完全不同。
老三這渾小子肯定是私定終身,生米煮成熟飯,要不人家姑娘過年能上門吃團年飯?
白瞎了他們操心好幾年。
堂屋裡睡眼惺忪東倒西歪發呆的狗娃、美娃,眼睛一下子亮了,蹦出來脆生生叫喚“叔”“叔”,看著美得能夠發光的仙子,都不知該如何稱呼。
狗娃讀了一年私塾,雖然挨打手心時候多,也聽說過一個詞叫“蓬蓽生輝”。
太貼切不過,他的瞌睡蟲一下子跑得無影無蹤。
“要叫小嬸。”
大柱忙招呼三個小孩。
柳纖風輕輕柔柔笑著糾正:“叫我柳仙子就是。”
她隻是來混一頓年早飯,感受當初羨慕的人類習俗和熱鬨。
還不至於為了一頓飯,將自己稀裡糊塗嫁出去,她又不是什麼都不懂隻想多睡覺長膘的雪粒?
“柳仙子。”
“柳仙子。”
三個小孩一個賽一個大聲叫人。
聽得動靜不對的狗娃娘探頭出來,差點驚掉了下巴。
她不知什麼叫仙氣飄飄,但是眼前這位飄亮得無法形容的姑娘,瞧著就覺得自個渾身俗氣難耐,她油水糊拉雙手都不能自在安放了。
柳纖風微微欠身笑著叫道:“見過大嫂。”
她是跟著公子的稱呼,不介意做一回自家人。
體驗煙火生活,不要在意某些細枝末節。
溫婉賢淑,聲音清澈甜美,似乎人間所有的美好都給了這位姑娘。
“誒,誒,快屋裡頭坐,老三你招呼好人家姑娘。”
狗娃娘馬上拿出了身為大嫂的熱情。
難怪老三不肯讓她做媒,藏著掖著這麼一位美得冒泡的仙子姑娘在山穀,也少來家裡走動了,怪不得,怪不得咧。
等會吃完年飯,她要帶著姑娘去村裡走一走,讓鄰裡的婆娘們瞪大眼睛仔細瞧瞧,她家老三的神仙媳婦。
誰家能比?
方圓百裡獨一個。
徐源長忍著笑,把落落大方的柳纖風領進堂屋,講些過年的習俗來由。
大兄和大嫂是沒見過,這丫頭野得沒邊,騎蜘蛛欺負寒意蟲的模樣兒。
家裡新添了一位仙子,年飯吃得稍有些拘謹和沉悶。
仙子吃素,隻撿白菜、蘿卜、蓮藕片吃,還吃得不多,其它的大魚大肉,更不沾筷子,很有“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範兒。
而自家那位神仙小叔子則專挑大魚大肉雞鴨,吃得滿嘴流油,骨頭都堆到下巴尖了。
狗娃娘笑得滿臉燦爛,看著真是般配一對兒。
年飯過後,天光亮了。
狗娃帶著妹妹弟弟瘋跑出去放爆竹玩,與其他小孩吹噓炫耀他們家三叔帶回來的仙子嬸嬸,飄亮得整個屋子都亮堂堂了。
待得狗娃娘忙完,洗乾淨雙手和臉,特意塗抹了珍藏幾年的脂粉,領著柳纖風出門時候,整個村子幾乎都已經知道。
柳纖風將溫婉進行到底,她不在意彆人的注目和看法。
她渾身仙氣,溜達一圈感覺也還不錯。
親自沉浸式體驗一回人間煙火氣,與旁觀而不接近是兩回事,她心頭充滿著喜樂平安,和絲絲縷縷溪水般流淌過的酥麻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