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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演員(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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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那麼多凶橫丘八盯著自己,趙懷安努力擠出笑,然後從席位上站了起來,對上麵的高駢下拜:

“回使相,我軍中那班兄弟都沒吃過牛肉,我吃了一塊覺得美,就打算帶回去給他們也嘗嘗。”

此言一出,川西諸將各個捧腹大笑,反而高駢那邊的軍將們各個驚訝,隨後沉默。

上首邊,楊慶複看了一眼哄堂大笑的川西諸將,再看看對麵的高駢手下們臉色嚴肅,暗罵了句:

“一群爛泥扶不上牆的,不足為謀。”

要不是他知道這幫人太廢物,他也不會這麼果斷就投了高駢,這些人殘民如虎,畏敵如鼠,指望這些人頂自己上位,他楊慶複還沒那麼昏頭。

反倒是趙大,這人是真不錯。

哎,可惜了。

可惜什麼?

果然,下一刻,楊慶複擔心的就成了現實。

上首的高駢在聽到趙大說了這麼一番話後,明顯愣住了,陷入了某種回憶,然後很快就清醒過來,對趙大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

趙懷安用巾帕抹了一下嘴上的油,然後出列趣步到了高駢麵前。

也是走到了這麼近,趙懷安才看清楚了高駢的樣貌。

這位節度使這會盤腿坐著,身體挺直如鬆,雖然穿了一件道士服,但赳赳武夫的氣概還是怎麼都遮蓋不住。

這老武夫雙手分彆放在大腿的上部,手肘往外展,在盯著趙大的時候,身體微微前傾,和旁邊一直微笑的隆舜形成鮮明對比。

不知道怎麼回事,趙大看到高駢和隆舜的樣子,彷佛看到了一頭盤臥的猛虎,和一頭待宰的羊羔。

看到高駢的眼神和自己交彙,趙大連忙躬身。

這個時候高駢說話了,他一改之前柔細的聲量,聲若洪鐘,對在場的一個年輕武士笑道:

“博韜,二十多年前,我還在你叔父帳下為司馬,就有過類似的一幕。當時我一箭落下雙雕,因同僚們都沒吃過烤雕肉,我就當場分給眾人吃了。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趙懷安什麼情商,他忙彎腰補了一句:

“使相當日一箭落雙雕,與眾兄弟分食,那是青史留名般的壯闊豪氣。而咱趙大,隻不過是沾了使相和楊帥的光,貪了幾片牛肉分與兄弟,休說相比了,簡直是雲泥之分。”

趙大說完,高駢哈哈大笑,這才看向眼前這個趙懷安。

這段時間此人的確出挑,尤其是在一眾怯弱的蜀將當中更顯得出類拔萃。

先是在雙流外守金馬寨,又破邛州城,最後更是好運道的抓到了南詔世子隆舜。

眼前這個趙大壓根就想不到,正是他抓住了隆舜,使得整場南詔戰爭發生了巨大變化。

此前朝廷給自己的方略就是驅逐南詔離開西川,雙方以大渡河為界就行。

但其實內心中,高駢是不願意的。

他這人做一件事就要成一件事,無論是在長武對黨項、還是在秦州對吐蕃,又或者是安南對叛軍,他信奉的就是“除惡務儘”。

所以高駢一開始就上書,希望能集諸雄藩兵馬八萬,趁著現在大帑充盈,四方又無戰事,正可一舉蕩平南詔百年邊患。

他之前在平安南的時候,就俘虜了南詔的數位朝臣、大將,對於現在南詔的虛實是相當清楚的。

此時的南詔國力早就衰微,國力都旁落在段、鄭兩家了,也虧現在的國主佑世隆還算是個雄主,少年即位便可壓製權臣,屢次出兵對外征討。

但可惜,數覆兵,屢戰屢敗,虛耗國力。

高駢在南詔的間臣還彙報來,講南詔國內大寺八百、小寺三千,僧眾遍於國內,想來南詔才多大,國力經得住這樣耗?

所以高駢才有舉兵八萬,一次蕩平南詔的想法。

但奈何,朝廷那邊駁回了高駢的奏疏。

本來駁回就駁回吧,但上頭給高駢的理由實在是讓他忍不住發怒,竟然說中原出了草寇,要集兵剿滅,所以無兵力調撥。

真是笑死人了,五年前,龐勳之亂鬨成這樣,當年不還是調撥了大批軍力入蜀救援,那區區草賊,也能和當年的龐勳之亂比?

本來高駢氣歸氣,也知道沒有朝廷的援兵,以自己和川西藩的實力,絕難攻滅南詔。

但現在好了,他手裡有了南詔太子隆舜這張葉子牌,那能打的可就多了。

想到這裡,高駢也不免對眼前的趙大順眼不少,此人也算是自己的一個福將。

至於此人會不會因為那個黃景複而與自己產生隔閡,他相信這個趙大是個識時務的。

當然如果不識,那又如何?左右不過一介武夫罷了。

想到這裡,高駢忽然問趙懷安:

“趙大,汝可善射?”

一聽這個,趙懷安臉頗窘,但還是鎮定道:

“卑下能拉三石弓,射五十步外靶。”

高駢稍微驚訝了一下,讚歎了句:

“好,好,好,果壯士。”

他並沒有讓趙懷安當場試射,而是又問了一句:

“汝不是川西本藩人?”

這話一出,趙懷安明顯感覺旁邊的楊慶複、宋建、還有鮮於嶽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

他能感覺到高駢這一問的複雜意思,沒有任何猶豫,他就對高駢道:

“回使相,咱是壽州人,本隻是個鄉裡浪蕩兒,機緣來到西川,有幸參與到這場南詔戰事,遇到種種人事,咱再駑鈍,也明白了一份道理。”

高駢年雖五旬,但保養的非常好,精心修剪的胡須濃密烏黑,隻是眉毛和鬢角被描畫加黑了。

這會他撫著胡須,饒有興趣:

“哦,你來說說何道理?”

趙懷安這時候轉了過來,麵向幕內的近百名軍將武士,朗聲道:

“我此前總在想,小小南詔為何有膽子屢屢侵我大唐,後來我想明白了,向使我唐地不分南北,年不分老幼,皆能萬眾一心,抵禦外辱。那些突厥、契丹、回鶻、吐蕃、南詔還有膽犯我們嗎?”

趙大說完,大部分軍將臉色都不好看,但也有幾人頗有認同之色。

但此時,剛剛還和藹可親,微笑著的高駢,在聽了這話後,臉直接就陰了下來。

他瞄了一眼下首坐著的楊慶複,冷淡對趙懷安道:

“大言不慚,國家大事豈是你能置喙?本以為你是個機靈的,正想抬舉你,罷了,下去吧。”

趙懷安能聽到後麵有人嘀咕他傻,浪費了這機緣,但他沒有任何後悔,衝高駢下拜,就要退回去。

就在這個時候,那邊一直沉默著的隆舜開口了,他從馬紮上下來,拽著趙大,然後笑道:

“趙都將,我也是承你一番情,如今我無資財在身,就將我這翡翠鐲子送與你,聊表我一番心意。”

說著,隆舜就將手臂上套著的翡翠鐲子取下,塞給了趙懷安。

趙懷安還是有點懵逼的,看了一眼隆舜,暗想這人也是個人才,剛剛自己那般拿南詔舉例子,此人還送自己鐲子,真是奇了。

不過,這會他也不想那麼多了,將鐲子接過,然後衝高駢再次頷首,就退回了自己的席位。

那邊,高駢看著八尺高的趙大坐回去,哼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

還是個年輕人。

……

趙懷安坐下後,繼續吃酒,心裡對自己剛剛的應對還是滿意的。

高駢問自己那番話,其實說什麼都不重要,因為他隻要沒第一時間和西川劃清界限,那就不會讓高駢滿意。

但趙懷安如何能這樣切割?

哦,高駢一來,你就說自己不是西川係的,你讓同僚、部下、領導們怎麼看?他趙大的名聲還要不要?他呼保義不成了趨炎附勢的小人了?

所以,趙懷安肯定是不能這樣說的,他要向在場的諸將們表明自己川西的背景。

但他應對高駢的那番話卻有講究。

如果今日坐著的不是高駢,趙懷安那番話就是個屁話。

你趙大什麼身份?你還裝起了忠君愛國?天下藩鎮百十年都這樣來的,輪得到你說三道四?

而且說實話,如果今日坐著的不是高駢,那這話趙懷安也不會說,因為他也不是那樣講片湯話的人。

什麼地不分南北,年不分老幼,這不是純說胡話嘛,因為現實就是分南北、分老幼。

你讓老人、小孩和你一個壯年一樣上戰場?那不是讓人送命嘛!所以最先說這話的,一定不是什麼正經人。

但當眼前坐著的是高駢時,一切卻不同了。

這是趙懷安在向鮮於嶽要了高駢的邸報,從他曆年升遷中看出來的。

一個人的履曆其實藏著大信息,隻看你是不是有心人,而趙懷安正是那個有心的。

在高駢的履曆中,趙懷安不斷對高駢進行側寫,揣測他的性格。

而其中一個重要的事件就引起了趙懷安的注意,他發現二十多年前,高駢還是在秦州做刺史時,收複了河、隴二州,使得秦州升格為天雄軍節度。

但首任的天雄軍節度卻不是高駢,而是一個叫王晏實的神策將,這是非常不合理的。

而明明立下大功的高駢卻直接被調往了安南,負責平叛工作,而且過程中,還屢屢受到當時的監軍使的打壓,甚至立下的功勞也要被褫奪。

所以趙懷安很快就意識到,當時的高駢必然是得罪了宦官一黨,而且很可能就是世代盤踞在神策係統的楊氏家族。

此前趙懷安從董公素那邊弄到不少朝廷的信息,知道最近楊氏家族已經在權力鬥爭中落敗,現在當紅的就是那位新貴田令孜。

那位田令孜就是蜀人,高駢能在這個時候成為川西節度使,那雙方很可能就是盟友。

後麵趙懷安的這份猜測也被鮮於嶽給求證過,發現舉薦高駢入蜀的的確是田令孜。

然後,今天趙懷安專門在人群中找西川的那位監軍使周從寓,果然發現此人並沒有到場。

而周從寓就是楊氏家族的人,這也側麵證明了趙懷安的推測。

所以,此刻的趙懷安很很容易就側寫到高駢的內心。

這個為大唐征戰三十年的救火員,雖然現在因和田令孜的結盟而成了派係鬥爭的勝利方,他也開始很自然的打壓敵對派係。

但就此人的內心中,他應該對派係傾軋和門戶私計是痛惡的。

趙大能看出,這是一個要做事的人。

當然,趙懷安如果看錯了高駢也沒關係,因為到目前為止,他已經贏了三次。

既讓宋建、楊慶複這樣的老領導,明白他趙大不是那種忘本的人,又給自己貼上一個公心的標簽,如此同樣有公心的豪傑自然對他趙大有好感。

當然,弊端也同樣如此,那些精致的利己者會更加討厭趙大,覺得他是個嘴上沒毛的匹夫。

不過,對於現在的趙大來說,這同樣也是趙大想要的。

而真正贏的是,那就是趙大用這樣的方式和高駢處在一個較為中立的關係。

因為高駢、楊慶複的關係,他是不能緊貼高駢的,但他又用這樣的話貼近高駢的內心,讓他意識到自己的獨特之處。

嘿嘿,這些心思隻在趙大心裡麵轉,要是說出去了,誰還能說咱老趙是個土錘?

算了算了,這些心思和我趙大人設不符,終不能人前顯聖。

吃酒,吃酒。

我趙大的戲解決了,且看大佬們繼續表演就是,他相信搞這麼大排場,可不就是為了吃頓酒那麼簡單的。

果然,酒酣耳熱,那高駢終於將此次最重要的事說出,直讓眾將驚愕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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