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符元年,冬十二月十八日。
趙懷安帶著千人左右的隊伍出雙流,抵達金馬河,開始安營紮寨。
金馬河在雙流城西十四裡,趙懷安所紮的營壘便在金馬河的東岸三四裡的樣子,正好與雙流城呈掎角之勢。
此地並不是趙懷安所選,而是雙流城內的大帥,那位川西大將楊慶複,是他之前親自出城勘探而選定的。
說來那一日趙懷安終下決心搏一把的時候,出人意料的是,他想要接下這個任務還沒那麼容易呢。
人楊慶複壓根就不認識趙懷安這號人物,彆說他隻是黎州軍的一個牙軍,就是黎州刺史黃景複到了人家麵前也是下席。
最後還是宋建宋使君親自將趙懷安介紹給楊慶複,而有了宋建的背書以及楊慶複私下的考教,趙懷安才成功領下了這個任務。
這一次,趙懷安算是明白了,要是沒關係,連這種拚命的活都輪不到你去。
但也正是楊慶複對坐寨人選的重視,讓趙懷安有了點安慰,看來人家也不是真要安排個送死鬼,人是真想守雙流。
這樣就好,隻要這楊慶複還想守住雙流,就不會坐視城外的寨子被攻破,那他趙懷安就有被支援的可能。
定下趙懷安後,楊慶複當天下午就開了軍會。
這一次趙懷安得以在堂外候聽,即便是出戰的主角,此刻依舊是站著如嘍囉。
楊慶複在會上強調了金馬寨的重要性,然後為眾將介紹了趙懷安,在場這些川西和外藩軍將都表現不一。
除了兗海軍的田重胤對趙懷安表現友好,其餘諸將都很冷淡,也許在他們眼裡,那時的趙懷安儼然是個死人了,全然沒有結識的必要。
但這些都不重要,趙懷安知道他要的是什麼。
而在會議的當場,楊慶複就給了趙懷安想要的,他特許趙懷安在城內募兵,許他將保義都滿編。
一個都滿編就是千人,趙懷安自己的本部人數隻有不到二百,換言之,部隊編製要一下子擴充五倍,這並不是趙懷安的隊伍能吃下的。
所以趙懷安找到了豆胖子,正式邀請他的土團編入保義都。
經過這段時間的逃亡,豆胖子的土團人數也減少很多,隻有六十多人,但留下的卻都是他們豆盧家族的核心部曲。
一開始豆胖子聽說是和趙大出城去送死,那是一萬個搖頭,但趙懷安卻告訴他,像他們這樣的土團,一旦留在城內,那就是守城的炮灰,反而在外頭有活路。
當趙懷安說外頭有活路的時候,他語氣明顯有暗示,於是豆胖子秒懂,在和幾個家將聊了一下後,終於決定加入趙懷安的保義都。
有了豆胖子自己人的加入,趙懷安在城內募潰兵、壯勇共六百,其中潰兵隻有二百人,卻都是王鐸按照軍冊記載招募的,都是無太大惡習的成熟軍士。
而不論是潰兵還是壯勇,基本在城內都是等死,現在趙懷安按照每人二十貫來招募他們,給冬衣,給薪柴,雖知道出城是死戰,但也都樂意效死。
畢竟戰死也比凍死強。
而這批人的軍事素養也超出趙懷安期望,不僅那二百多潰兵有戰力,就是那些招募的壯勇也有一定的軍事訓練。
這讓趙懷安切實認識到,晚唐三戶養一兵到底是何等的武德充沛。
而在具體的編製上,趙懷安就是趕鴨子上架了,他手裡的軍將就是這些人,此前也就是管十個人,現在必須每個管五十人。
但沒辦法,連他趙懷安都是乾中學,其他人也必須這樣。
戰場將會是最好的老師。
而在隊伍的具體擴充上,趙懷安先是將孫泰、趙虎正式升為中軍左右牙將,管編中軍隊的百名鐵甲武士。
這百人是趙懷安專門從潰兵中揀選的老卒,鬥戰經驗豐富,趙懷安將之編為中軍隊,並將自己的六個門徒全部安插進裡麵作為管帶。
趙懷安還特賜軍號“背嵬”。
而除了趙懷安本帳的百餘老卒,和老八隊,他還將豆胖子所部編為一個完整的隊,然後又命孫傳威以他帶的七個保義軍武士為核心,擴充五十人隊。
此外,新投的高仁厚、黨守肅、胡弘略,康彥君四將,趙懷安也將他們委任為隊將,各領五十人。
如此,趙懷安手上就有了十六個管帶隊將,然後剩下的不到二百人,都作為後勤編入老六營下管帶。
這十六個管帶全部都由趙懷安直領,雖然一定程度上降低了溝通效率,但對眼下的保義都,用這樣扁平化的管理,無疑更讓趙懷安放心。
而除了人員的補充,趙懷安還和楊慶複要了相應的裝備,雖然他隻有八百人的戰鬥部隊,但趙懷安依舊要了千人的裝備補給。
這些物資對於楊慶複來說並不困難,成都府庫物資堆積如山,隻兩日,千人裝備裝滿百餘輛大車入趙懷安大營。
此後三天,趙懷安所部加緊整編,直到十二月十八日這一日,其部出雙流,於金馬河東四裡紮營。
……
此時的金馬寨塵土飛揚,趙懷安帶著陳法海、高仁德等人正在指揮紮寨。
陳、高二人軍旅生涯豐富,對於紮營都有豐富的經驗。
因要抵禦南詔軍的圍攻,金馬寨非要紮堅寨不可。
唐軍建寨自有規製,無非深溝拒馬,木柵望樓。這些都是老東西,自不用趙懷安琢磨,但他從後世所見,再加上這段時間的軍旅生涯,卻也有一點小心得要補充一下。
首先就是這個深溝,趙懷安挖得多深呢?非挖一人高不可,然後石土全部填埋在靠近營寨的這一側,形成斜坡。
然後在深溝中又布置鹿角,尖木,甚至趙懷安還讓人順著金馬河挖了一個三四裡的淺溝,直接將金馬河水引入壕溝之內。
之後就是修箭樓置於四角,將營內的弓弩手布置其上,然後在營地高處再置高樓,作為全軍指揮所,既觀察敵情,也用來調度四麵防禦。
剩下的,就是設置一些暗道,這是趙懷安從一些影視劇學到的,知道西方碉樓常設這種暗道,專門用來突兵襲擊。
經趙懷安這麼一補充,防禦更加體係森嚴,但工程量也巨大,好在城內的楊慶複很支持他,調發城內的難民土木作業。
此後的一周,金馬寨陸續成行,甚至城內的楊慶複也帶著諸將來此看查,評價很高。
隻可惜,依舊沒有人看好趙懷安,隻因為他所要麵對的是數萬南詔軍。
……
大營修好後,趙懷安所部進駐金馬寨。
然後城內送來了最後一批物資,包括錢糧、戰具、守具,此外還有一封給趙懷安的親筆書信。
信是楊慶複寫的,內容很短,隻有四個字:
“川西柱石。”
趙懷安搖頭,暗道這個楊慶複確實比宋建和節度使牛叢更會收買人心,但趙懷安卻並不在乎這些。
他知道這些都是虛的,甚至是他眼下的千人部曲也是虛的,一旦守不住金馬寨,這一切,包括他趙懷安都要煙消雲散。
此時,趙懷安終於理解了那一句話:
“我這一輩子如履薄冰,我能走到對岸嗎?”
歎了一口氣,他將書信放在了懷裡,等待南詔軍的到來。
……
誰都沒想到,這一等就等到了來年。
整個冬十二月,南詔軍主力一直停駐唐安,各軍一直在四野抄掠,壓根沒有來雙流的意思。
雖然城內送來軍報言說南詔軍似乎無意東進,但趙懷安壓根不敢鬆懈,反而利用這段時間加緊訓練隊伍。
因為他知道南詔軍就算是要搶,他也要去成都搶,成都外麵的這些縣邑隻是開胃菜罷了。
果然,就在乾符二年的元旦,也就是全軍都在過年的時候,一匹快馬從金馬河對岸渡過,直奔雙流城去。
在望樓上的趙懷安,看到了這名令騎,當下猜到南詔軍多半是出動了。
但趙懷安並沒有和眾將說什麼,而是好好和大家度過這個元旦。
他很清楚,這也許是很多人度過的最後一個元旦了。
……
果然,翌日,雙流城送來軍報,南詔大軍三萬出唐安,前後十餘裡,綿延向著雙流殺來。
此後數日,雙流城一日三報,將南詔軍的動向都傳遞給趙懷安。
趙懷安全都上下都彌漫著戰前的緊張,誰都知道八百對三萬,那意味什麼。
隨後就在兩天後,也就是乾符二年,春正月五日,在望樓上巡視的趙懷安終於看到了南詔軍出現在了金馬河對岸。
巨大的塵土遮蔽著西邊的天空,無數旗幟簡直將曠野染成了姹紫嫣紅。
敵軍在抵達金馬河後,很快就渡過了淺淺的金馬河。
在看到三四裡外矗立的營寨,南詔軍顯然沒有放在心上,這一路他們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全軍上下都將唐軍視為無物。
於是,趙懷安就看到,敵軍大軍在渡過金馬河之後,竟然絲毫不停,徑向著西麵的雙流城而去。
然後其軍就留下了一支隊伍,看旗幟不過千人。
此軍停下後,也不紮營也不立寨,而是派了一個騎士奔向了金馬寨。
正當營壁上的趙懷安等人詫異時,卻聽那騎士遠遠停下,然後扯著嗓子大喊:
“王師已至,為何不降?”
趙懷安勃然大怒,隻因為說此話者,分明就是個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