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懷安等人急忙出帳,就看到這樣一副場麵。
隻見原先營地的空地上支起了十多杆長杆,然後一串串頭顱就被懸掛在竹竿下,不遠處十餘具屍體身首分離,染紅了這片黃泥地。
在長杆的下方,剛剛還和趙懷安一起吃酒的任從海,一臉陰鷙地睥睨著下麵的土團鄉夫們。
在他的兩側正有數十名甲兵高唱一句句軍法:
“……,泄露軍情者,斬!……旗幟不正,兵器鎧甲不亮者,斬!……丟失軍旗、金鼓、符節、斧鉞者,全隊皆斬!……戰失主將者,全隊皆斬!”
隻趙懷安出來這會,就聽到了二十多條斬,不是斬犯錯的士卒,就是斬全夥全隊。
尤其是當杆子上懸著那些個首級,更是將這些軍法渲染得冷漠殘酷。
但趙懷安在聽到其中一條時,卻嘲諷的笑了一聲。
原來他們唱著的那條軍法正是:
“遇到敵人圍攻,情況危急,如其前後左右的鄰近部隊不予救助,以致被敵攻陷的,全部隊處死。”
趙懷安馬上就想到了那個川東大將顏師會,此人之前就賣友軍,獨自撤離,這種情況下,按軍法不是該斬嗎?
但現實呢?那顏師會照舊領著大軍,照舊是軍中大將。這一條條軍法,對人家就是個屁。
真是諷刺啊。
這個時候,隔壁的豆胖子也跑了過來,明明是冬天,他卻是滿腦門的汗。
他見趙懷安出來後,連忙就奔了過來。
那雙鬥雞眼內充滿了慌張和恐懼,他哆嗦一下對趙懷安道:
“趙大,被砍的都是幾家團把頭,就是在帳裡賭錢,然後被抓了,那老李還喊了我去,但我因為拉肚子就沒去,沒想到這就掉腦袋了。”
趙懷安皺眉,問邊上的陳法海:
“軍中賭博按軍法該死嗎?”
陳法海是他們當中正規軍裡職位最高的,之前一直做到了五十人的隊將,對軍法了解得非常清楚。
陳法海告訴趙懷安:
“軍中是禁賭博,但卻不是什麼大罪,隻會將所賭財物一律沒收,並不罪死。”
這下子趙懷安生氣了,罵道:
“這他娘的,那這任從海在乾什麼?胡亂殺人?嗯?”
卻不想陳法海是這樣說的:
“都將,這是軍中慣例,凡臨戰,必殺幾個整肅軍威。”
趙懷安愣了。
而那邊豆胖子也小雞啄米,一個勁點頭:
“是的,是的,剛剛那個虞候殺完老李他們後,就讓人喊,後日大戰,讓咱們各營都做好準備。然後就開始唱軍法了。”
“哎,今個中午還和老李吃酒,我就上了個茅廁的功夫,老李就人頭落地了,這都什麼事啊。”
趙懷安歎了一口氣,那老李他知道,今個早上還來給他們送了一甕醬菜,說是回昨晚那頓紅燒肉的禮。
雖然不是個直爽漢子,但人不壞。
但就這樣被殺了!
趙懷安知道那老李不是因為賭錢而死,而是因為他弱,他沒背景。
真正有罪的是那顏師會,但人家活得好好的。
所以他在聽到豆胖子那句感歎時,直接罵道:
“這是什麼事?這就是這個世道!哼!”
這一刻,趙懷安深刻認識到軍中的黑暗和殘酷。
他看了一眼滿頭汗的豆盤子,拍了拍他:
“豆胖子,回去把隊伍好好帶帶,彆到處吃酒了,然後把你家牲口都喂喂好,還有大車的車輪也檢查檢查,該換就換。”
豆胖子愣了一下,正想說什麼,卻聽趙懷安搖頭:
“我什麼都沒說,全是你自己琢磨的,但我給你提個醒,後日戰場,一定要看我旗幟,跟緊我!”
說完,趙懷安就返回大帳,他看不得外頭那群蠅營狗苟。
而身後,豆胖子眼淚都要淌下了,他對著趙懷安的背影深深作揖。
隨後飛奔回營。
……
殺戮帶來的威懾總是非常有效。
土團營默默接受了同伴們的死亡,但卻無法收斂了他們的屍體,因為他們的首級直到現在還被掛在長杆上。
明令軍法後,土團營地的變化非常明顯,原先的營地是沒有柵欄的,現在也出現了排槍木柵。
這些木柵是用木槍架在一起,圍在營幕外,另掘一重土壕圍繞。
這種木柵肯定是簡陋的,遠不能和唐軍大營立的壕溝鹿角軍寨相比,但卻也是一種防禦了。
除了這些,營地的衛生也好了不少,此前除了趙懷安這邊挖了個糞坑,其他營地都是隨地屎尿,整個營地都臭熏熏的。
但現在,這些人也按照唐軍軍製開始挖糞坑了,顯然這些人之前也是懂軍隊製度的。
這一變化也讓趙懷安感慨,軍法嚴酷也是有作用的。
但如果軍法隻能對一部分人,那這所謂的作用也不過是一種殘暴。
營地的變化不僅是表麵的這些,更多的是氛圍的改變。
原先營地還有歡歌笑語,各土團的關係也非常鬆弛,但現在卻人人自危,也許是對同伴的死,兔死狐悲,又或者是對不久後的戰事膽戰心驚,總之營地的氛圍非常緊張。
正是在這樣的氛圍中,趙懷安他們都開始做戰前的緊急訓練。
從無數考試廝殺出來的趙懷安,有一個深刻的感悟,那就是臨陣磨槍,不快也光。
可能就這兩天的訓練,就能保住一條命。
所以趙懷安親抓訓練,不僅自己帶頭訓練,還挑撥了一批物資專門用來獎勵訓練突出者。
全都九個夥,按照左右兩廂四夥,中間一夥的陣型站列。
然後由中夥發第一聲號角,左右兩番需要完成戰立;吹第二聲號角,各夥需要同時端槍,卷旗,要弓上弦,刀出鞘;等第三遍號角,各隊同時舉槍,等四遍號角,各隊同時收槍,或跪姿或坐下。
如此,全都完成防守列陣。
然後就是聞戰鼓,當中夥的土黃色大旗前壓,鼓聲響起時,全都須齊聲吆喝,一齊向前進到中界線,同時高喊“殺”。
然後第二遍鼓聲起,左右兩廂全部衝鋒,與敵接陣。如敵敗退,可追三十步。
此時等中夥信號,如聽到金鉦聲,停止喊殺,向後撤退,回到原處,散開列陣。如中夥沒有鳴金,那在中夥邊上的騎兵夥最先追擊,各部再依次追擊。
趙懷安這兩天就訓練這兩個戰術,一個列陣防禦,一個主動出擊,同時讓全都上下都明白金鼓的含義,第一遍鼓是什麼意思,第二遍又是什麼意思。
就這些東西,趙懷安帶著全都訓練一遍又一遍。
此外,還是讓大夥認旗,全都上下必須要認得兩麵旗。一麵就是趙懷安的土黃旗,一麵就是他們所屬夥的隊旗。
隻要上了戰場,就看這兩麵旗幟行動。旗幟進,你就進,旗幟退,你就跟著退。
而一旦陣型潰散了,就去找這兩麵旗,隻要豎起來就奔去歸隊。
一個軍隊的訓練還有很多內容,不但要讓士兵們熟悉兵器、防具、陣形、指揮係統,還要練膽氣、練組織性和紀律性,同時還要適應這種人員密集、條件艱苦的集體生活。
但趙懷安的時間不夠,隻能用這種速成的方法來訓練。
而效果也不錯,因為都裡有三十多老卒,接近占了全都戰鬥人數的二分之一,所以老帶新的情況,隊伍很快就掌握了列陣和進攻的信號。
同時,趙懷安在這樣的訓練中,也將全都九夥人的姓名、性格、秉性都摸清了。
他們是趙懷安創業的基本盤,是最重要的資源,趙懷安必須要對他們的秉性有所了解。
同時,訓練也是發掘人才的途徑,這兩天的訓練,趙懷安就發現了兩個不錯的人才。
他們一個叫徐開道,是張歹那邊的人,一看樣子就是以前的山棚悍匪,此人善使雙刀,是個不錯的步戰好手。
還有一個叫丁懷義,出自那群被俘唐軍,之前做過一段時間的斥候,是除了郭從雲之外善騎的,現在隸在郭從雲的騎夥。
而兩天的集體訓練,不僅是讓趙懷安熟悉了他們,這些背景不同的人也熟悉了趙懷安。
以前他們眼中的趙懷安,是大方,敢拚敢殺,做得一手好菜。
但現在他們眼裡,趙懷安已經有了頭領的樣子,訓練中有突出者,趙懷安立賞。有落後者,趙懷安自己和他們一起再訓練,一遍又一遍。
此刻,保義都上下,眾誌成城,皆想要在之後的戰事中立下殊功。
但趙懷安要想的更多,他讓老六帶領輜重後勤們,多做輪子,把家當能賣的賣,不能賣的就放在輜車上,然後都內的二十多頭牲口也必須喂好糧食。
熟知內情的趙懷安,必須給自己留一手。
而趙懷安他們營在訓練的熱火朝天時,也影響到了營地的其他土團,他們也開始擺脫散漫的風氣,開始作訓起來。
他們當中也有不少老卒,所以操法也都是比照唐軍,所以單看外麵,還是頗有武德的,隻是這些人的裝備實在太差,披甲率太低。
這些人不是沒來找過趙懷安,希望能從他這邊買些甲胄。
趙懷安並沒有見他們,雖然他們現在是戰友,但鎧甲這些東西,是趙懷安和他的兄弟們的保命之物,無論多少錢也是不會賣的。
但趙懷安卻給他們指了一條路,那就是可以去大營問問。
趙懷安很確定,大營裡的那些丘八,肯定敢私下賣軍械,但至於這些土團鄉夫們敢不敢去買,那就不是在趙懷安能決定的了。
畢竟,人還是要靠自己。
就這樣,大戰前的緊張彌漫著整片營地,直到十二月十二日這一天,一直沉寂的邛州大營忽然號角連營。
然後整個上午,合計兩萬規模,共九個軍在內的唐軍主力從營地中開出,遍於整條白術水北岸。
大戰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