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大角咀邨。
滴滴——
隨著屋邨破破爛爛的球場外邊傳來兩道喇叭聲,莫亦荃夾著支煙,大步朝著亮起車前燈的那台豐田車走去。
開車過來接他的是邱剛敖。
“敖哥,是何先生交代要做什麼事情了嗎?”
車輛啟動,邱剛敖隻是點了點頭。
臨時在深夜被叫起來做事,莫亦荃好像明白了什麼。
這次的事情可能有些棘手。
“華哥和爆珠他們呢?”
“這次不叫他們了。”
邱剛敖打了把方向盤,駛入了塘尾街。
而後向莫亦荃發問。
“華哥和爆珠最近在做什麼?”
莫亦荃不禁有些沉默。
自從他們幾個出獄以來,靠著幫何耀宗做事,確實也賺了不少錢。
不過他們畢竟有案底在身,又是前警隊的精銳人員。
財不露白的道理幾人還是懂的。
“敖哥,華哥他有妻有兒,現在還得去洗車場那邊做事。
爆珠雖然沒有成家,但家裡也有一雙父母要養,他最近找了個送報紙的工作,沒事買買六合彩什麼的。
話希望在他父母有生之年,到灣仔那邊買套房子,讓兩老享享清福。”
“你呢?”
“我就沒他們那份閒心了,一人食飽全家不餓。
自打從黃竹坑畢業,正行職業,我都沒想過自己這輩子除了警察,還能去做什麼。”
邱剛敖點了點頭,而後說道。
“何先生今晚打電話給我了,去濠江幫他辦妥一件事情,回來給我們辦一家雜誌社。”
莫亦荃微微一怔,旋即把手中的煙頭丟出窗外。
“不是吧,華哥就暫且不提了,我和爆珠在警校的時候,就最恨上文化課。
要不然也不會這麼多年,連個見習督察都考不上。
給我們辦雜誌社,這不是……這不是……”
莫亦荃一時詞窮,居然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來表達自己的思路。
邱剛敖隻是笑著搖了搖頭。
“你放心,雜誌社的那邊不需要我們來打點,我們需要做的,就是拿著股份,去養一批專業的狗仔!”
這麼一說,莫亦荃就瞬間了然了。
不過他還是有些疑惑。
“能不能細說一下,何先生要我們去辦什麼事情?
如果要搏命的話,我好早做打算,再不濟也要把屋裡那些閒錢,拿去給華哥養妻兒老小。”
“不用,安全的很!”
……
車一路開到了茶果嶺,這裡是花名猛鬼——區萬貴的地盤。
前幾次邱剛敖等人采購軍火炸藥那些東西,就是從區萬貴手裡搞定的。
小小一個茶果嶺,布滿了大大小小上百個寮屋。
此地魚蛇混雜,比起昔日的九龍城寨,這裡的混亂程度也是不遑多讓。
南洋過來的爛仔,專門靠幫人用身體運粉的阿三,從難民營逃出來的越南仔。
在距離寮屋區還有半公裡的地方,邱剛敖便把車停在了路邊的一處灌木叢裡。
再往前開一點點,隻怕一會他回來,這台車連輪胎都不會剩下。
其目標明確,鎖好車門,便朝著寮屋區走去。
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這邊了,邱剛敖輕車熟路,來到茶果嶺,繞過喧囂的寮屋區,邱剛敖來到了這邊唯一一處還像間住所的獨立屋門口。
與把門的阿三道明來意,表示自己是來找區萬貴之後,這個阿三卻伸手叫囂。
“oney!”
邱剛敖望著這兩個無賴,冷笑一聲。
隨後反手從身後摸出了一柄蝴蝶刀,甩起一個漂亮的刀花,旋即刀刃快速在這個阿三的脖頸處掠過。
“嗬……”
這個阿三瞪大眼珠子,痛苦地捂住脖子,血液從他的指縫中噴湧而出,隨後無力的倒在了地上。
門口的動靜驚動了裡邊睇場的打仔,當即有手電筒照射過來,邱剛敖並不擔憂,隻是甩了甩刀身的血漬,隨後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千元鈔,順著手電筒射來的方向晃了晃。
“oney!”
電筒當即熄滅。
在茶果嶺,一條人命甚至比狗還賤。
送走這樣一個看門的阿三,一張大金牛就足以輕鬆擺平。
獨立屋內,臉型方正的區萬貴正在梳著一遝毛鈔。
在邱剛敖兩人被帶進來之後,他頭也不回,隻是有些不悅地問道。
“下次麻煩你能不能不要在我屋門口殺人?我總是洗地,也怪麻煩的!
說吧,這次來找我,又想買些什麼難搞定的東西?”
邱剛敖走到區萬貴身後,旋即開口道。
“這次我要拉一批人出去!”
“哦!”
聽到邱剛敖這次是來找人做事的,區萬貴不禁有些失望,旋即放落手中的鈔票,轉身問道。
“要多少人?”
“十來個就行,但有要求!
必須是越南仔,當過兵,會開槍!”
“當過兵,會開槍,那價錢就得好好商量商量了。”
區萬貴笑了一聲,思索了片刻,繼而說道。
“去年我倒是從海上撈了不少的越南仔回來,他們幫我出海散過貨,身手絕對是夠犀利的。
我不知道你要拉他們去乾什麼,不過我唯一的要求就是,這些人你帶走了就不要送回來,我不想他們給我惹上什麼麻煩。”
邱剛敖明白,區萬貴這是在坐地起價。
一次性買斷這群越南仔,顯然是準備獅子大開口了。
“你要多少錢?”
“前幾次你和我做的都是幾十上百萬的生意,這次就當我給到你一個特惠價。
兩萬塊一個人,付給越南仔的傭金,我可以幫你壓到三萬。
另外如果事情紮手,你要給這群越南仔安排好跑路的船隻和費用。”
“成交!”
眼見邱剛敖答應的這麼爽快,區萬貴不禁愣了愣。
“邱剛敖,你這次是尋到什麼大生意了?
如果需要幫手的話,可以跟我說一說,我有興趣入股的!”
“猛鬼,我勸你不該打聽的少打聽!”
“行,錢呢?”
邱剛敖朝著身後的莫亦荃招了招手,旋即莫亦荃將提著的那個手提包丟在了區萬貴腳下。
“這裡是八十萬,敖哥講了,多出來的就當請你飲茶了!”
區萬貴低級俯身,拉開了手提包的拉鏈。
睇見裡邊裝著的果然是滿滿當當的鈔票,不禁會心一笑。
“和你們做生意真是越來越愉快了,這樣,我給你們挑二十個好手出來。
多出來的,就算是我送你們的了!”
邱剛敖擺手,冷語道:“不用,十五個就夠!”
淩晨一點整,邱剛敖帶著茶果嶺挑好的這群越南仔,在鯉魚門這邊上了一艘準備前往濠江的漁船。
在得知要去濠江之後,這群越南仔興奮的很。
船啟動之後,有在港島這邊待的時間長的越南仔,開始探到邱剛敖身邊尋找話茬。
“老板,聽猛鬼講,做完這次生意,我們每人都能拿十萬回去是嗎?”
“沒錯!”
邱剛敖坐在船艙內,咀嚼著一枚香口膠,他實在是不想和這群越南流民搭話。
不料這群越南仔卻顯得格外的亢奮。
“那我們能在濠江玩上幾圈嗎?”
“玩你老母啊!我哋是濠江號碼幫的,請你們去濠江做事,是要開槍射殺兩家和字頭的話事人!
不然你以為這十萬這麼好賺?”
莫亦荃被這群越南仔吵得有些煩了,當即按照事先邱剛敖交代好的安排,開口回懟道。
一瞬間,船艙裡的越南仔都不開口說話了。
邱剛敖站起身來,朝著一群越南仔安撫道。
“不要驚,我會在外港碼頭為你們安排好跑路的船隻。
明天你們隻管按照我的安排去做事,就算不成,到時候直接撤就行了。
打得好,下次有活還請你們乾!”
剛才和邱剛敖搭話的那個越南仔當即搖頭。
“我們不是怕,就是覺得要去乾掉兩個大社團的話事人,隻給十萬有點少了!
這樣,你給我們每人再加五萬!”
莫亦荃當即惱火:“不是講好的十萬塊,怎麼臨時加碼?
你們到底做不做,不做馬上開船回去,我們重新找人!”
“不是我們臨時加碼,當初你們也沒說讓我們去做什麼啊!”
這個越南仔騰地一下站了起來,與莫亦荃四目相對,在茶果嶺搵食的,沒有一個是好脾氣。
眼見要起爭端,邱剛敖也跟著走到莫亦荃和那個越南仔中間,將兩人推開。
隨後他看向那個越南仔,笑道。
“加多五萬就五萬,一會船到了濠江,我先付五萬的定金給你們。
隻要你們把事辦漂亮,再加錢都有得商量。”
“早這麼講不就好了!”
越南仔重新坐低,隨後用母語和一群同夥嘀嘀咕咕說了一陣,有不少不懂粵語的越南仔紛紛朝其豎起了大拇指,隨後爆發出一陣嘈雜的大笑聲。
“敖哥……”
莫亦荃是愈發看不慣這群越南仔,湊到邱剛敖身邊,咬牙喊了一聲。
邱剛敖隻是拍拍莫亦荃的肩膀,隨後拉著他走出船艙,來到了船尾那邊。
遙望漆黑的海麵,回頭張望了一番,確定外頭沒人。
邱剛敖低聲道:“你也不用看不慣他們,先給多他們五萬也沒事。
這筆錢他們有命賺沒命花的!”
莫亦荃當即了然,隨後也跟著壓低聲音。
“既然這樣,那為什麼不把多出的那五萬省下來?”
“省不得!茲事體大,不能出半點閃失!”
——
翌日,濠江東邊的天際剛翻起一抹魚肚白。
水房賴起了個大早,用完早茶之後,他打了通電話,把頭馬阿迪給叫了過來。
“阿迪,何耀宗今天早上聯係我了。
昨晚你把事情辦得非常漂亮,他已經準備約我今天晚上在炮台飯店那邊會晤,要商量怎麼把崩牙駒這群人徹底摁死在濠江了!”
水房賴心情顯得非常不錯,他和崩牙駒二十幾年的恩恩怨怨,兩昔日也曾交好,也曾反目成仇。
但因為迭碼生意鬨到今天這種不死不休的地步,也是他起初沒有想到的。
隻能說錢帛動人心,這世間再複雜的感情,也難以經得起金錢的考驗。
阿迪先是替水房賴烤燃一支雪茄,而後略有所思的答道。
“阿大,我覺得何耀宗的反應是不是太激烈了點?
他要和號碼幫開打,大可以私底下來和我們商議,沒必要搞得整個濠江人儘皆知吧?”
水房賴淺笑一聲,接過雪茄抿了一口。
“這你就不懂了,我敢保證,昨晚你派去威利廳搞事的人,一定瞞不過何耀宗。
不過我這樣做,無非就是在敲打他們,想要在濠江這塊地麵上搵口飯食,除了要看賭王的臉色,更要看我賴東升的臉色!
他沒得選,隻能大張旗鼓出來發聲,要和水房站在一起,盼我賞他口飯食!”
“阿大真是高明,既能逼著和聯勝與崩牙駒的人開打,又能逼著和聯勝乖乖向我們投降。
真可謂是一石二鳥,高啊!”
阿迪的馬屁水平並不怎麼高明,水房賴也是聽得夠了。
“行了,既然人家把誠意擺出來了,那我們也要把姿態擺出來。
你去和黑仔榮打聲招呼,讓他晌午之前,去威利廳那邊拜訪一下何耀宗。
就話和安樂的迭碼生意向和聯勝全部公開,今晚聚在一起吃餐,也好把氣氛渲染起來,叫號碼幫的那些聰明人,儘早考慮改換門庭的事情了!”
阿迪愣了愣:“阿大,真的要把迭碼生意全部向和聯勝公開嗎?”
“話怎麼這麼多?生意給不給他們做,還不是我一句話的事情?
你要是這麼好學,不如我也送你去黑仔榮手底下開工!”
——
“撲街!昨晚我哋洪興在賭廳累死累活,他們和聯勝卻打個轉身就走!
今天停業整改,他們龍頭仲有心情在這打保齡球!”
下午四點,威利廳六層,一個洪興仔倚靠在保齡球廳外頭,忍不住對一個同伴低聲吐槽道。
“你彆就抱怨啦,昨晚我跟著飽飯仔他們在貴賓廳抓了一晚的屎蜢,你是不知道有多惡心。
那些屎蜢爬的賭廳到處都是,不管跳到哪裡,落地就是幾個黃色的腳印。
我哋忙活了一個晚上,到最後還被大飛哥賞了幾嘴巴子,叫我找誰說理去?”
應聲的那個洪興仔說完,忽然推搡了自己這個同伴一下。
“喂彆說了,蔣先生來了!”
兩人齊刷刷站穩,朝著由電梯口那邊走來的蔣天生問了聲好。
蔣天生隻是擺擺手,隨後快步走進了保齡球廳。
哐當——
隨著一個保齡球被何耀宗投入球道,不偏不倚剛好擊中了最後那個球瓶。
“丟!又是補中!”
何耀宗不禁搖了搖頭,轉眼就看到蔣天生從外邊走了進來。
“阿耀,興致不錯嘛!”
“蔣先生,要不要來兩球?”
何耀宗解下手腕上的護腕,回應了蔣天生一聲。
“算啦,我就沒有心情。
方不方便去那邊聊兩句?”
蔣天生說罷,指了指球廳一側的休息室。
二人來到休息室裡頭,招呼人把冷氣開大,隨後蔣天生率先開口了。
“今晚七點,你要去炮台飯店那邊和水房賴談合作的事情?”
“沒錯!”
何耀宗擦了擦額角的汗漬,接著說道。
“人奪我一粟,我毀人三鬥!
反正濠江社團的秩序一向是靠打打殺殺來維係,該搞點勁爆的事情了。”
蔣天生思忖了片刻,旋即開口道。
“可是你不覺得太奇怪了嗎?號碼幫現在明明式微,點解他們還要大張旗鼓來我們賭廳搞事?
難道他們就不怕我們兩家港島社團與水房聯手,逼得他們在濠江最後一點生存空間都沒有?”
“蔣先生,你說的這些不在我的考慮範疇之內。
我隻知道有人要搞砸我們的生意,我就必須還以顏色!”
歎了口氣,蔣天生沉聲道。
“阿耀,我怕我們上了水房那邊的套啊!
我總感覺,昨晚的事情是水房那邊挑起來,水房要借著我們的手去徹底打垮號碼幫。
一旦濠江沒有了號碼幫,濠江的迭碼權就儘歸水房所有,到時候我們再想去和水房討價還價,隻怕就難上加難了!”
何耀宗不禁嗤笑一聲。
“蔣先生,沒想到在濠江做筆生意,還要玩三足鼎立的戲碼,怎麼,三國演義啊?”
“話糙理不糙,我們手上沒有迭碼權,幫著水房賴打垮號碼幫,短期內可能會得到水房那邊的迭碼生意扶持。
但長久看來,這是絕對的下下之策啊!”
“那蔣先生的意思,我該怎麼辦。
放任濠江的社團繼續在我們賭廳搞事?長期以往,隻怕沒有哪個客人再敢來威利廳玩了!”
這番話不禁叫蔣天生無言。
確實,港島的社團要想在濠江立足,與當地社團開打始終是無法避免的。
又是一番艱難的思索,蔣天生最後開口道。
“阿耀,要打可以,隻是我希望你不要幫著水房把號碼幫打死!
今日與水房合作,保不齊明天我們就要和號碼幫合作。
不管怎麼樣,我們總該給自己留點回旋的餘地。”
何耀宗搖了搖頭。
“蔣先生,勾心鬥角什麼的實在是太累。
我就鐘意用快刀斬亂麻的辦法,去解決賭廳的危機。
不過請你放心,賭廳生意我也占了一半,我會慎重考慮怎麼去做事的。”
麵對何耀宗這番模棱兩可的回答,蔣天生也隻得再歎口氣。
“那好,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幫手的地方,儘管開口。
還是你那句話,大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就算濠江這邊生意做不下去,我們也不能窩窩囊囊跑回港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