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姑娘!!”
紫鵑匆匆回到瀟湘館,進屋後,卻見黛玉歪在榻上,手裡拿著一本書,整個人懨懨的,氣色也不大好看。
走近後再細瞧她,又見黛玉香腮有淚痕,眼簾半濕,真個是梨花帶雨的美人,病西施也不過如此罷。
可憐,可憐,天底下怎會有姑娘這樣愛哭的人?
“做什麼又不說話?才剛進來時還一直喊我。”黛玉抬起水露一般的眼眸看她。
“姑娘——”
紫鵑欲言又止。
黛玉奇怪道:“是那賊……乾王進城了?”
她改了口,不再叫賊王,以免禍從口出。
紫鵑搖頭,低聲道:“姑娘,我說了你彆氣,你身子向來不好,近來越加疲倦,連吃藥也不見好。”
黛玉笑道:“這丫頭今兒瘋了,說出這樣的話來,你且說說,我聽了什麼話會氣得身子病倒?”
紫鵑看她一眼,低著頭小聲說:“史家派人帶著禮物來說媒,為史大姑娘求婚事,要嫁給寶玉。”
半晌,紫鵑都不見姑娘說話,抬起頭看她,才見姑娘已是呆住,小臉蒼白,七魂六魄不見了一半。
“姑娘!!”
紫鵑忙握住她手,黛玉卻推開她,掩麵嗚咽的哭泣,半晌又站起身,朝屋裡跌跌撞撞的走去。
“姑娘要去做什麼?”紫鵑忙扶住她,黛玉哭著道:“我收拾行李,回揚州找我父親去!”
紫鵑也不禁哭了,姑娘心裡有委屈,想到的還是遠在揚州的父母,她母親已去世,父親不知所蹤,姑娘一直惦記著呢。
勸了半日,紫鵑說道:“姑娘不必著急,老爺太太還未必答應,老太太素日裡也疼你愛你,知道你和寶玉親近,老太太也未必答應呢!”
正說著,外頭有婆子喊道:“寶二爺來了!”
林黛玉忙擦了眼淚,轉頭看向門,見賈寶玉匆匆忙忙的跑進來,見了她後,一句話也不說,隻是看著她流淚。
黛玉強自笑道:“我還沒來得及恭喜,新郎官怎麼哭了?”
賈寶玉道:“你說這樣的話,可見我素日裡白認你做知己了,罷罷,你且進宮去當那勞什子的妃子,我自去當新郎官!”
他又提起進宮當妃子一事,黛玉不禁又鬱氣攻心,賭氣轉過身去不和他說話了。
賈寶玉見她如此,越加的沒意思,說道:“我前些時候叫晴雯送了個手帕來,你還我罷。”
黛玉聽了,轉身進屋裡從箱子裡找出舊手帕,走出來後將帕子甩給他,又抽身回去,纖弱的身子伏在床上不住顫巍巍的抽泣。
賈寶玉見她哭了,也跟著哭,進了她屋內,見林妹妹伏在床上哭,越發的心裡堵得難受,“好妹妹,我不該和你這樣說,帕子你拿回去,我也不娶雲妹妹了,我隻和你……”
說話間,外頭又有婆子喊:“史大姑娘來了!”
紫鵑有些吃驚:“今兒才是媒人來說媒,雲姑娘怎麼也來了?!”
史湘雲如一陣風般闖進來,見到賈寶玉在這,先是一怔,隨後又看到林姐姐趴在床上哭,不覺心裡羞愧,忙去握著林姐姐的手:“林姐姐,原是我錯了,你要怪就怪我,千萬不要怪二哥哥!”
她說話有些咬舌,把二說成愛,林黛玉聽到她的嗓音後,方才起身,用淚眼看向史湘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你家裡不是來跟寶玉求親?”
史湘雲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可又不能發泄出來,隻能狠狠跺腳,語速飛快的說了事情緣由。
“竟是這樣,史家擔心被抄家問斬,竟要雲妹妹你嫁給我……”
賈寶玉也是才知道緣由,一時呆住。
黛玉止了淚水,看向史湘雲,又看向賈寶玉,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辦。
若是不讓史湘雲嫁給賈寶玉,她就可能會被家裡牽連進去,被賊王楚延拉出菜市場殺頭。
可若是讓史湘雲嫁給賈寶玉……
“我回家去!”
史湘雲忽而站起來,說:“我來就是為了跟媒人說,不借這法子度過劫難,他要殺我家,就連我也一塊殺了!”
說罷就往外走,黛玉幾人忙跟上,眾人一起到了賈母那,見史湘雲的二嬸在那,老太太也在,正握著她手在哭呢。
一見老太太哭了,黛玉把剛才與賈寶玉的彆扭就都丟到了爪窪國,上前去勸外祖母。
賈母流淚道:“我竟不知史家就要大難臨頭!”
史家是她娘家,史湘雲撲入賈母懷裡也哭,眾人都沒再提那婚事,可終歸是要再說起的。
“寶玉,你和我說,你可願娶你雲妹妹?”史湘雲二嬸問他道。
滿屋子的人都看過來。
林黛玉坐在一旁,看著賈寶玉,心裡頭既擔心他答應,又擔心雲妹妹。
賈寶玉也在兩難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二太太。”
史家跟著來的一個婆子忽然說:“何不等璉二爺回來了再說這事?早上時,我們拿著禮來,剛好遇著璉二爺出門,他知道這件事後,就說會問一聲乾王。”
史家二太太很吃驚:“璉兒要去跟乾王為我家求情?!這事你怎不早說!”
眾人也都吃驚。
那婆子賠笑道:“我忙起來就忘了,心裡疑惑璉二爺怎麼會去見乾王,後來問了才知道璉二爺去議和過。”
眾人又是喜又是憂,喜的是總算找到法子了,憂的是不知乾王會如何答複。
林黛玉心裡竟生出一個念頭來:祈禱那乾王發慈悲,放過史家罷。
可又想起,那賊王楚延是害她父親的凶手,不免又悲傷。
心情大起大落。
賈家人在等待,不久後,外麵就傳來消息,乾王昨夜裡已占領西門!
賈政聽到後,長歎道:“大勢已去。”
下午,賈璉回到家中,來不及說談判的事,賈母就催他道:“璉兒,你可問了乾王,要怎麼處置史家?”
滿屋子的人都在等他說話。
連西府的尤氏、秦可卿都來了,又躲在屏風後等著賈璉說這次見乾王的事。
賈璉斟酌半晌,方才說道:“乾王沒有再見我,他隻對忠順王爺說:不因投降而放過你們,也不因你們主戰而殺人,是賞是罰,等他明日入城,安定局勢後再一一決斷!”
眾人麵麵相覷。
這才是生死係於一人之手!
乾王的刀一日沒有落下,他們就一日睡不安穩。
史家拿著禮回去了,史湘雲留在了賈家。
夜裡。
怡紅院的丫鬟晴雯,打著燈籠來到瀟湘館,把那舊手帕送到林黛玉麵前,嘟嘟囔囔的說:“真不知你們在鬨什麼,一塊舊手帕送來送去,還偏偏都是叫我來送,你們是在打什麼啞謎不成?”
她看向林黛玉,見她怔怔的,也不說話,不知在想什麼。
晴雯翻了個白眼,水蔥似的手指捏著舊手帕塞給林黛玉,說道:“林姑娘拿著吧,好歹是寶玉的一份心意,今兒寶玉沒收雲姑娘的禮,卻特意送手帕來給……你。”
晴雯猛然間反應過來,眼睛瞪得老大,震驚的看向發呆中的林姑娘。
該不會……該不會!!他們兩個是送定情信物?!
“好了,你回去罷。”紫鵑忙過來推了下她,用眼神示意,彆把這事說出去。
晴雯吐了下舌頭,留下手帕後,悄悄的走了。
最終。
黛玉還是把手帕收進了箱子裡。
可比起第一次收到帕子時,她神魂馳蕩的心情,眼下她心裡卻無波無瀾。
第一次送手帕,是表明他的心意。
可第二次送手帕,就隻是來送而已。
若是兩人是彼此知己,有沒有手帕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