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揖傾身向前,瞳孔裡跳動著興奮的光:“丫頭,你彆關子,跟世叔說說,這小子究竟什麼來路?”
蕭寶月沒好氣道:“我怎麼知道”
王揖眉頭皺得老高:“這你都不查???”
蕭寶月不勝其煩:
“我查什麼!荊州又不是我的地盤,查起來萬一露了蹤跡,被那個王發現怎麼辦!”
“哪個王?”
“巴東王啊!!”
“哦哦。這樣啊。”王揖神色遺憾。
蕭寶月隻覺無語!問王揖道:
“你這麼感興趣,你怎麼不查?”
王揖慢吞吞地回身坐正,歎了口氣:
“我哪有這個本事”
蕭寶月唇邊勾起一抹促狹的弧度:
“世叔謙虛了吧,不說你,就說你那個親侄兒,本事也不小呀。”
“之顏?”
“王泰!”
“哦,這個我不知道啊。”王揖一臉糊塗模樣。
“你不知道?那你倒是說說,你侄兒來荊州,到底養的是哪門子病?”
蕭寶月語氣質疑,目光如炬,試圖從王揖臉上找出蛛絲馬跡。
王揖瞪大雙眼:“之顏病了?”
蕭寶月抓狂:“王泰!我說的是王泰!!”
“哦哦。這個我真不知道。”
“你不問?”
“又不是絕症,有什麼可問的”
蕭寶月:
“我剛到荊州的時候,派人盯過他一陣兒,見他始終不出院子,就把人手撤了。可是你那個‘寶劍藏匣’的侄兒出現之後,我又重新注意起這個人來”
蕭寶月目帶思索,聲音不自覺地低了下來。
王揖好奇問:“他怎麼了?”
蕭寶月抬眸看向王揖:
“他為什麼不揭穿那家夥,你不好奇嗎?還是說,你知道些什麼”
王揖雙手一攤:
“我可什麼都不知道,也不好奇。侄兒們都大了,我這當叔叔可管不著,便是想管,也管不了啊!你要是好奇你就去查嘛。”
“我會查,但不是現在。荊州的事要了了,我今晚就走。”
“回京嗎?”王揖順口問道。
蕭寶月不語。
王揖恍然笑道:“問多了問多了,那就祝世侄女乘長風,駕青雲,一路平安順遂。”
蕭寶月擺出送客的架勢:“那世叔這就”
王揖道:“好,那我就告辭了。”
蕭寶月見王揖起身便要走,問道:
“世叔沒有彆的話要和我說嗎?”
王揖故作不解:“什麼話?”
“巴東王讓王揚出使,這一步可能意味著什麼,世叔不會不知道吧。”
“所以呢?”
“所以世叔準備如何應對?”
“世侄女願意提供幫助?”
“當然,還是那句話,隻要世叔意有所願,那麼太子殿下——”
王揖微笑打斷道:
“多謝世侄女好意,我這個人,還是不習慣給彆人添麻煩的。”
蕭寶月麵上浮著笑,聲音微冷:
“是不喜歡添麻煩,還是信不過?”
王揖做吃驚狀:“這說的是哪裡話?上有東宮、侯爺,下有你這丫頭,我不信誰也得信你們呀!隻是望人者不至,恃人者不久,恃人不如自恃也。”
“那你那個‘明鏡未拭’的侄兒呢?”蕭寶月突然問道。
“他怎麼了?”
蕭寶月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折扇:“你要救他嗎?”
王揖看著蕭寶月,反問道:“你要救他嗎?”
蕭寶月目光如劍淬:
“所以你還是要殺他?”
王揖再次反問:“所以你要殺他嗎?”
蕭寶月煩躁地一敲折扇:
“世叔你還能不能聊了?!”
王揖笑問道:“你這麼關心他做什麼?”
蕭寶月愣了愣,隨即誇張地、斷斷續續地笑了幾聲,一副荒誕不經的表情,仿佛聽到世上最可笑的話:
“哈?關心?嗬嗬嗬!你說我關心?哈哈哈哈”
王揖靜靜地看著蕭寶月。
蕭寶月笑容一斂,眼底冷意幾乎要溢出來:
“我關心什麼?隻是他生死牽扯一些手尾,我需要處理一下罷了。”
王揖含笑點頭:“是這樣啊。”
“當然是這樣。所以呢,世叔是要救他,還是要殺他?”
蕭寶月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輕蔑,彷佛隻是在詢問無關輕重的小事。
王揖搖頭而笑。
蕭寶月眯了眯眸子,眸中掠過刀鋒般的銳利:“世叔笑什麼?”
“我笑你我杞人憂天。我們在這兒討論要救要殺,生啊死啊的,其實說起來沒什麼意思的。王揚精明朗然,籠蓋人上,你我都看得出來的事,他能看不出來嗎?他需要我們救嗎?或者換句話說,如果我們想殺他,便真能殺得了嗎?”
王揖剛說到這兒,便聽到一個清脆女聲附和道:
“是的,他確實不好殺!”
他尋聲望去,見一個頭戴銀釵的可愛少女從禪舍窗裡探出頭來。
王揖好奇問道:“你也知道他不好殺?”
少女表情嚴肅:“此人武技承自東周時的武學大宗師公子南,會弧幽指——”
“滾回去!”
蕭寶月殺氣騰騰,回扇一指。
少女如地鼠回洞般,嗖的一聲便消失不見了。
王揖愕然:“王揚還會武?”
少女突然又冒出頭來,神色無比嚴峻:“不光會武,還極擅用毒!”
蕭寶月大怒:“來人!把心一給我吊起來!”
心一抱頭鼠竄。
蕭寶月和心一從小一起長大,憐三、白四等人知道蕭寶月說的這是氣話,倒也沒真去抓人,一般要等到蕭寶月說“還愣著做什麼?馬上吊!”之後才會出手。不過當然,那時候心一一般都“束手就擒”,否則,還真不太好擒
王揖這邊一臉懵比,驚疑不定:
“難道之顏還會用毒???”
蕭寶月捂額:“那個是傻的,不用理她不過——”
蕭寶月放下手掌,審視王揖:
“無論世叔你怎麼讚王揚,但你本來是殺他以絕後患的,不管是借巴東王的刀還是你自己再行補刀,這一點你騙不了我。現在你說因為他‘妙哉妙哉’所以不動手,這我很難相信。”
王揖嘴角噙著慣常的笑意,回視蕭寶月:
“那世侄女你呢?你同樣有理由殺人滅口,你為什麼不動手?”
蕭寶月嗬了一聲,高深莫測道:“世叔怎麼知道我不動手呢?”
王揖一笑:“你若真要動手,今天不會和我談這個話題。”
蕭寶月不語,算是默認了王揖的說法。
王揖凝視蕭寶月,眼眸洞若燭火,再次問道:“所以呢?所以你為什麼不動手?”
蕭寶月麵無表情,聲音冷漠:
“我不動手隻是因為暫時還不需要罷了,如果需要的話,我會動手。”
王揖盯著蕭寶月看了一會兒,然後收回目光,懶懶地耷拉下眼皮,顯得有些無精打采:
“好吧,那就祝你好運吧。”
蕭寶月則士氣大漲,笑著調侃道:“世叔不為你的侄兒擔心嗎?”
王揖一笑。
蕭寶月眉梢似利劍斜飛:
“世叔的意思是,我勝不過王揚?”
王揖微微歪頭,看向蕭寶月。
蕭寶月在王揖的目光下有些心虛,補充道:“論學問文才,器識洞見,我的確不如他。但若謀局算死,陰計權變,他不是我對手。”
王揖笑而不語。
蕭寶月瀟灑開扇,明豔的眼尾挑出幾分勃勃英氣:“世叔不信?”
王揖沒有回答,而是抬起脖頸呼出一口氣,鬆了鬆筋骨道:“丫頭,我走了,你保重。”
說罷起身離去。
蕭寶月眉峰漸高,眸光如雪刃出鞘,帶著她獨有的驕傲,對著王揖背影,清聲說道:
“世叔你等著看,如果有生死局的那一天,我會贏他。”
王揖腳步一頓,回頭看向寶月:
“我隻問你一個問題,倘若你和王揚易地而處,是你孤身一人,冒姓琅琊,而王揚是西昌侯之子,你能不能活到今天?”
蕭寶月一僵,驕傲的神色頓時凝固在眼角。
王揖背著手,悠然而去,口中低歎道:
“弗如也,吾與女(汝),弗如也”
蕭寶月一人獨坐,
久久不動,久久不語。
——————
注:蕭寶月和王揖能在陟屺寺見麵的原因,見254章《訪寺》尾注2便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