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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兩隻老虎(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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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然盛事不朽者,豈唯文章哉?右軍公早就說過,‘登汶嶺峨眉而旋,實不朽之盛事’!登臨遊目,振衣騁懷,此丈夫之壯舉,不遜色於文章也”

“族叔——”

“族叔知道,你們做學問的,自然對文章之事看得極重。不過文章之重,重在載道。可族叔以為,載道者非獨文章,山水亦有之。峰巒峙嶽,以立乾坤之骨;江海浮天,以運造化之樞,此乃天地所書之文,雖無筆硯之具,然可載道於不言,於大化,所以說‘山水以形媚道’”

“族叔,我其實——”

“族叔明白,你其實認為山水中雖然有道,但求道未必到山水中去。你這個見解好!以前宗炳說:‘老疾俱至,名山恐難徧睹,惟當澄懷觀道,臥以遊之’。這臥遊好就好在不煩車馬之勞,不拘塵世之羈,使人於鬥室之內,可以觀天地之大!形體雖困於方寸之間,而心神已馳萬裡之外”

“族叔,我其實是想——”

“族叔曉得,你其實是想臥遊雖佳,但亦有所囿,所囿者不係於足,實係乎心。若夫心識疏盲,雖對書想名山,亦猶瞽者之捫象;意趣枯乏,縱臨畫幻煙霞,亦如聾者之聽音”

王揖自從上車和王揚獨處之後,就開啟了玄談模式,主打一個自說自話,完全沒有和王揚交流的意思。王揚幾次試圖插話,都被王揖打斷,話鋒一轉,又開啟了新的長篇大論。

“是故孫興公作《遊天台山賦》,未嘗履其地而神遊已周。謝靈運吟《登池上樓》,雖困病榻而胸懷自曠。此乃心中先有丘壑,筆下自生雲煙”

“王大人!”王揚突然叫道。

王揖一愣,隨即不悅道:“叫叔!”

王揚:

“叔,我其實是想和您聊聊。”

王揖疑惑說:“不是一直在聊嗎?”

王揚:

他看著王揖的眼睛,緩緩道:

“我說的聊是真聊。”

王揖神色更加疑惑:“我們也沒聊假的啊!”

王揚無語道:“王大人——”

王揖皺眉:“叫叔!”

“這個‘叔’,我叫得有點兒心慌啊!”

“都是自家人,你心慌啥?”

王揚與王揖對視片刻,笑了笑,問:

“叔,你真見過我嗎?”

王揖眼神費解:

“傻孩子,又說胡話了,剛才在王府不是聊得好好兒的嗎?叔要沒見過你,能知道你小時候長啥樣兒?”

要不是王府裡我不管說啥,你都無比絲滑地接了,我特麼差點信了!!!

“叔,說實話,我對您的印象,不是很清晰”

“正常,小時候的事,誰能記得清晰?”

“但我這人吧,打小就聰明。”

“你那是小聰明,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大聰明都不記事的。”

王揚意味深長地說:

“那族叔肯定是大聰明。”

王揖歎道:

“族叔不聰明,族叔記性也好,你看你小時候的長相,族叔還記得那麼清楚。”

好好好,你繼續演。

“那族叔之前在王爺麵前說的,都是真話?”

“那當然,這還能說假!”

“那族叔記得上個月您給侄兒寄的信吧?”

王揖表情自然:“記得啊。”

王揚喜道:“那族叔認為可以嗎?”

王揖:???

王揖剛要說話,又及時閉上嘴,搖了搖羽扇道:

“族叔認為不可以。”

王揚突然下拜:“多謝族叔成全!”

王揖趕緊扶住王揚:“賢侄啊,族叔說的是‘不可以’。”

王揚雙眼放光:“是啊,族叔信上不是說,如果不可以的話,就給侄兒幾百萬錢,讓侄兒買座莊園,安身立命”

王揖忙道:“賢侄啊,族叔想了一下,還是認為可以。”

“多謝族叔成全!”

王揖瞪大眼睛:“怎麼又謝?!”

“族叔信上不是說,可以的話就直接送侄兒一座莊園,省得花錢買了。叔,地契帶了嗎?”

王揖羽扇一抖,想了想道:

“賢侄啊,你兩個月前給族叔寫的信”

王揚馬上道:“叔,那你三個月前”

“得得得得!彆再往前說了。”王揖露出投降一般的表情,羽扇連點,“照這麼說下去,咱們就是說到十年前,也說不清楚啊!”

“是啊族叔!所以咱們就挑能說清的,說說唄。”

“關鍵這事兒它說不清!”

“說不清?那咱就接著說莊園”

王揖趕緊道:“賢侄啊,容叔跟你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

王揚言笑晏晏:“叔你說,侄兒聽著!”

“你說叔來荊州乾嘛來了?”

“玩?”

“出使!”

“哦,出使。”

“叔既然來出使,完事就回去了。那出使之外的一切,就都和族叔沒關係了。族叔給你打個比方,比方說,現在有個人,冒充咱們琅琊王氏。族叔先問你,你要是發現了這麼個人,你咋辦?”

王揚乖巧道:“我聽族叔的,族叔說咋辦,就咋辦!”

王揖一揮羽扇:“族叔不辦。”

“不辦?”

“不辦!你想啊,族叔如果要把這個人指出來,得查吧,得舉證吧,得再三確認吧?要是人家是琅琊王氏,族叔弄錯了,那就是打了族叔自己的臉。要是他不是琅琊王氏,那就是打了巴東王和荊州眾士族學子的臉。

還有,這琅琊王氏可不是一般人能冒充得了的。就比方說讓你冒充,你能冒充得了嗎?”

王揖盯著王揚。

王揚一臉為難道:“這怎麼冒充”

王揖羽扇一拍大腿:

“是啊!這根本沒法冒充!但如果有人能冒充,這背後總有玄妙不解的地方吧?吾生有涯而知無涯,對於不解的事,族叔一慣是保持敬畏心的。就算不說敬畏心,也不說打臉的事,就說族叔把這個人揪出來了!咋的,朝廷能給族叔嘉獎?還是說族裡能給族叔送點產業以示感謝?”

王揖搖扇,悠悠道:

“《列子》中說‘察見淵魚者不祥,智料隱匿者有殃’,《孔子家語》中說‘無多事,多事多患’,叔隻管自己這攤事兒,其餘的都不關心。侄兒你也跟叔學,旁的不要理,隻管陪叔好好玩就是了。”

王揚頓時一臉輕鬆:

“叔高見啊!叔要是這麼說,那侄兒肯定陪叔好好玩!一定得玩好!”

王揖笑道:“那當然,要玩就得玩好,不然不如不玩。”

“那族叔我就先下車了,明日再陪族叔玩好。”

“誒?劉寅不是得罪過你嗎?不跟族叔去宣旨,出出氣?”

王揚搖頭笑道:“不去了。”

王揖好奇問:“為什麼?”

“人生幾件俗事,揚不與焉。”

王揖很感興趣:“哪些俗事,說說看。”

“腰有十文,必振衣作響;

若遇升遷,唯恐人不知;

見人微過,沾沾自喜而指示;

舊敵落魄,專程趕赴以嘲弄。”

王揖眉開撫掌:“賢侄真是個妙人呀!”

王揚眼笑拱手:“族叔也是妙不可言啊!”

兩人相視大笑。

“對了,今晚戌時,我在香雪樓設宴,請你和仲通。荊州城就咱們三個琅琊王氏,不得好好聚聚?”

“好啊!族叔盛情相邀,那小侄就卻之不恭了。”

兩人歡然相彆。

王揚下車後,望著王揖牛車的背影,笑容一點點消失。

一個青衫女郎從街角牽馬走出,觀察了一下四周,走到王揚身邊,輕聲道:

“公子。”

“小珊!你怎麼在這兒?”

“我”

陳青珊實在擔心王揚,在王揚跟王府侍衛走後,坐立不安,便到王府外麵等。等到王揚出了王府,上了王揖的車,陳青珊不知道情況,不敢貿然上前,便一路跟隨至此。

陳青珊沒有解釋,而是問道:

“你沒事吧?”

“沒事啊。”

陳青珊神色凝重:“你臉色不好。”

王揚一怔,失笑道:“你看出來了”

“到底出了什麼事?”

王揚喃喃道:“兩隻老虎,一隻沒有眼睛,一隻沒有耳朵,真奇怪”

陳青珊:???

“走,陪我去個地方。”

“去哪?”

“臨江貨棧。”

——————

注:《詩經》雲駕言出遊,以寫我憂。”《楚辭》曰“悲時俗之迫阨兮,願輕舉而遠遊”。自有山水,便有冶遊。但真正脫離於行旅、以欣賞風光為主要目的、由少數行為到普遍出現的現代意義上的“旅遊”,其實開始於魏晉南北朝時期。像地誌、地記這種地理類的著作(比如《水經注》)也是從這個時段開始大量湧現的。

故而《文心雕龍》中說“宋初文詠,體有因革,莊老告退,而山水方滋。”宋指的就是劉宋,意思是從劉宋初年開始,寫老子莊子的玄言詩漸衰,而山水詩漸漸興起。中|國是詩的國度,詩藝源遠流長。但直到南北朝時期,才出現“山水詩”這個門類(包括‘山水’一詞入詩,也是到了這個時期才普遍出現的,s,‘旅遊’一詞也起於這個時段),而山水畫也是起於晉宋之間。

山水的“被發現”是一個既向外又向內的過程,向外很好理解,用宗白華的說法,叫“向外發現了自然”(《美學散步》)向內則是一種美學和文學意義上的雙重自覺,或者說是“人的自覺”(李澤厚語,見《美的曆程》。)

所以魏南北朝時期是一個“自覺”的時代。

而王揖這種旅行愛好者,還有本章開篇中他的那番“山水論”,就是在這種時代背景下產生的,帶有那個時代的鮮明印記。當然,王揖的山水論是我按照當時士大夫的精神向度與思想旨趣寫的,幾個重要的點比如“臥遊”、“澄懷觀道”、“山水以形媚道”等等,都是當時文化圈中流行的思考方式與價值麵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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