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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操縱(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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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盞的碎裂聲清脆刺耳。蕭寶月立即站起,背對王揚,叫道:“來人,收拾一下。”

兩個婢女進門,飛快地將地麵清潔乾淨,然後靜悄悄地退走。

蕭寶月也迅速整理好表情,回身莞爾一笑:

“上午抄了半日《世要論》,不意手腕酸弱至此,竟連茶盞都拿不穩了。”

王揚扶額:

“蕭娘子,你這演技也太拙劣了”

蕭寶月眸色茫然:

“蕭娘子是誰?演技?什麼是演技?”

王揚替蕭寶月尷尬到不忍直視:

“蕭娘子你真要這樣嗎?”

蕭寶月手指緊緊掐著掌心,強撐說:

“公子的話我聽不懂了,為什麼一直稱我為蕭娘子?”

王揚無語,直接道:

“因為西昌侯姓蕭,所以你也姓蕭唄”

蕭寶月露出荒誕的表情,仿佛差點就要樂出聲似的:

“你這話真是越發奇怪了。西昌侯姓蕭,與我何乾?不過我確實見過西昌侯,她的女兒我也認識”

蕭寶月說到這兒吸了口氣,略顯驚詫地看向王揚:

“你不會認為我就是西昌侯的女兒吧!”

王揚看向蕭寶月,眉眼間全是促狹的笑意,緩緩道:

“我可沒說是女兒”

蕭寶月神色一僵,隨即強行輕笑一聲,語氣中帶著幾分戲謔:

“你要是——”

王揚神色嫌棄,直接打斷道:

“停停停。實在看不下去了!蕭娘子,演戲的奧義在於自然,因為自然代表著真實,你隻有給出自然的反應,才能讓人相信你的戲是真的——”

蕭寶月還在掙紮:“如果你非要把我當成——”

王揚一笑:“你看,你現在這個反應就是不自然。什麼是不自然?就是和從前的行事風格或當下的事理邏輯相悖。想要演戲,就得先入戲。你現在可以設想一個場景,如果你的真實身份不是蕭娘子,而我把你誤認成蕭娘子,你會是什麼反應?”

蕭寶月怔住。

“從一開始你的反應就不對,茶盞落地就不說了,算是被突如其來的揭破給嚇到了,也能理解。但你之後的應對實在沒眼看。站起來轉身也就算了,畢竟你起碼知道自己掩藏不好情緒,還懂得藏拙。但你轉身的理由也太牽強了!叫人收拾需要站起來嗎?另外你站起來之後那一笑,太過刻意!當一個有意隱藏情緒的人,突然意識到某種表情會泄露情緒,就會立刻中斷表情,而中斷這個的過程,就叫selched exression,或者名之為‘碎表情’”

蕭寶月:???

“思怪什麼?這是什麼語言?”蕭寶月懵懵地問。

蕭寶月此時尚未意識到,兩人之間已不知不覺地切換成上課模式。

王揚故意不回答,而是用淡淡的目光看了蕭寶月一眼,然後繼續說道:

“比如我之前說‘我可沒說是女兒’的時候,你神色一僵,這就是碎表情。而碎表情一旦出現,人們通常會用其他表情來掩蓋,最常用的是微笑,而正常的微笑一般隻維持四到五秒,哦,四到五息,比如這樣。”

王揚說到這兒,向蕭寶月微微一笑。

蕭寶月不知道為什麼,竟下意識避開王揚的笑容與目光,轉而抬手扶了扶發間的寶鳳金釵。

王揚注視著蕭寶月:

“微笑若是超過這個時間,就可能是為了掩藏某種情緒或者因其他緣故而產生的假笑。不光表情可以泄露情緒,動作也同樣可以,比如你現在這個動作,代表你緊張。”

蕭寶月立即放下手,擺出不屑的神色:

“嗬!我為什麼要緊張?”

王揚彷佛在認真研究什麼東西一般,十指交疊托於下頜,凝視著蕭寶月的眼睛,喃喃道:

“是啊,我也想問你,為什麼緊張”

蕭寶月臉頰微微一熱。

他他是什麼意思?

她從來沒有過這種感受,隻覺對方深不可測,難以估量,而自己在他麵前好像完全被看穿、完全被算定一般,她有些慌亂,但更多的是疑惑:

“你到底是誰?這些東西都是從哪學的?”

蕭寶月最開始根本不在意王揚的身份,隻不過把他當成一個可供驅遣的小卒罷了。後來這個小卒屢屢讓她驚奇,她開始對他感興趣,再往後則到了不得不正視,甚至在某些方麵是不得不仰視的程度。

她之前認為他是起於草野之中的、有特殊際遇、類似蘇秦、張儀一類的人物。可就算蘇秦、張儀,也得有老師吧?就算天才穎悟,讀書通世事,可哪種書上會講微笑的時間?講什麼碎表情???孔明隱於南陽而知天下事,但即便諸葛武侯也不能自己從書中學會一種語言吧?他剛才說的是什麼語言?

蕭寶月曾經想過查王揚的身份,可沒頭沒尾的實在不好下手,唯一的線索是那幾個戍卒的口供。但北諜什麼的明顯是王揚在胡扯,與他一起出現的幾個人現在又死無對證,更重要的是她在荊州能動用的力量極其有限,一來沒有精力去查,二來也怕引起不必要的關注,反而漏了行跡。

其實不查也無所謂,她來荊州是下棋的,隻要這棋子移到她需要的位置,那她又何必去管這顆棋子的來龍去脈?不過是一顆棋子而已,用完就可以丟掉。但她實在不能不好奇,不能不疑惑,所以她明知道王揚不會告訴她答案,但還是忍不住問出口——“你到底是誰?這些東西都是從哪學的?”

王揚自然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

“你想學嗎?”

蕭寶月看著王揚,露出一絲費解的神色。

王揚與蕭寶月對視,認真說道:“如果想,我可以教你。”

蕭寶月油然一喜,下意識點頭,隨即猛然驚醒,拍案怒道:“你竟敢誘導我!”

蕭寶月用詞不準確,王揚所做的,是操縱。

要操縱,首先要有關係。

單人不存在關係,兩人以及兩人以上的交往便可能形成關係,比如買賣關係、朋友關係、上下級關係等等。而每一段關係都存在影響力和說服力,小到今天去哪家餐廳吃飯,大到決定是否向鄰國開戰。當有人試圖運用自己的影響力和說服力引導決策、掌控事件走向時,操縱就產生了。

操縱的核心邏輯在於得失。有想要得的,則可能被誘;有擔心失的,則可能被牽,幾牽幾誘之中,便易踏入陷阱。

王揚自從“登堂入室”開始,便反複讓蕭寶月陷入情緒波動之中,並時不時地給她施加心理壓力,講課中若有不如意,便毫不客氣地中斷授課,讓蕭寶月在“想要王揚授課”(得)和“擔心王揚中斷講課”(失)中徘徊摸索,逐漸向被動、弱勢的地位轉換。

而王揚也不斷拋出新的誘餌,從治蠻策,到史學,現在又是心理學,如果有必要,王揚還會繼續拋,隻是節奏要掌握好,而幸運的是,王揚擅長掌握節奏。

他要做的,是對蕭寶月建立並逐步加大心理優勢。

他通過言語和表情,不斷引導蕭寶月的情緒和反應,讓她不自覺地陷入他的節奏中,影響她的思維,爭取關係中的主動,以求自保。

沒辦法,兩人天然不平等,若非他步步為營,現在恐怕連坐著和蕭寶月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如果說開始時蕭寶月靠著權勢和身份,根本沒把王揚放在眼裡,隻想把他變成一個唯命是從的奴仆。

那王揚則憑借智略才氣,一步步地將蕭寶月逼到談判桌上,最後自己也成功地在談判桌對麵坐了下來。

這是一場曠日持久又沒有硝煙的戰爭,勝負不在刀光劍影,而在人心博弈。

蕭寶月雖然在人情周旋上有著短板,但畢竟聰慧,很早便意識到王揚在耍花招,隻是意識到是一回事,本能的陷入又是另外一回事。就像現在蕭寶月叫破王揚在誘導她,但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她是從哪一刻開始被誘導,又一共被誘導了多久?而現在叫破誘導的她,難道真的就跳出誘導之中了嗎?情緒失控,方寸大亂,難道不更有利於王揚的誘導嗎?!

蕭寶月忽然覺得有些害怕,但久違的恐懼感沒有讓她失措,反而讓她變得冷靜、清醒。

她迅速鎮定下來,重建心防,並且很快發現自己身份的破綻所在,沉吟道:

“我的身份是謝星涵那個蠢丫頭泄露的吧?因為我兩次告誡你不要勾引士女,所以你想到謝星涵身上去了但你不敢告訴她你冒姓的事,所以你應該是套話套出來的,嗯,很聰明,但你是不是忘了一個問題——”

蕭寶月此時氣場與之前判若兩人,她直視王揚,目光危險而壓迫:

“一個人如果連命都沒了,那聰明還有用嗎?”

王揚老神在在地從袖中取出一卷書稿,手腕一抖,第一頁展出,切斷了蕭寶月的目光。

蕭寶月嫵媚長眸中彙集起的殺伐果斷頓時化為錯愕淩亂,因為扉頁上寫著八個大字:

“我與蕭娘子二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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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關於“碎表情”參保羅·埃克曼的《說謊:揭穿商業、政治與婚姻中的騙局》第五章,埃克曼算是“明星學者”了,在測謊領域具有開創性建樹,美劇lie to 就大量參考了他的說謊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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