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寅眼角一跳,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房門處,然後很自然地把視線收回,神色鄭重:
“我最後說一個數,二十萬。這是我能出的最高價,也是我和公子做朋友的最後機會,過此就不談了。”
我去!
小阿五這麼值錢啊!!!
這要告訴她,她能神氣得飛起來!
至於劉寅說最後一個數什麼的,王揚根本不信。
肯花二十萬買個小孩兒,那二十萬就絕對不是底線。
他沉痛歎氣道:“那就不談了吧。錯失摯友,真是太遺憾了!”
劉寅臉色一沉。
他常年在獄中浸染,本就帶著幾分肅殺之氣,此時這麼一作色,冷峻麵容上彷佛瞬間結上了一層冰霜,讓人不寒而栗。
可王揚卻好像沒受一點影響,大剌剌道:
“大人還請不請吃飯了?不請的話我這就告辭了,至於烤鴨就不帶走了吧。”
劉寅雙眸陡然一凜,眼神冰冷刺骨,仿若寒夜中的深淵,要將王揚吞噬,緩緩道:
“王揚,你漫天要價,不怕有命賺錢,沒命花嗎?”
王揚往後一靠,嘴角微微上揚,雪白折扇一展,扯出一抹嘲諷的輕笑:
“老劉,我得說你一句。
你這格局是真不行啊!不怪是小家子氣。
我駁你個二十萬你就打打殺殺”
王揚身子向前一傾,看著劉寅,一臉費解道:
“你說你至於嗎?!
還漫天要價?
就我琅琊王氏四個字放這兒,二十萬夠瞧嗎?”
劉寅麵如死水,一動不動地盯著王揚,仿佛隨時可能暴起,將這死水化為滔天巨浪!
王揚等待著、甚至期待著巨浪的來臨
可死水還是死水,竟將所有的動蕩隱匿死水之下,隻是蕩出幾縷譏嘲的微波:
“不愧是做生意的高手,琅琊王公子的市儈嘴臉,我今日算是見到了。”
王揚搖頭,眼神不屑:
“你這人真是沒法處,沒談價之前,左一句‘王公子有趣極了’,右一句‘公子快人快語’,一談上價,要麼打打殺殺,生命威脅;要麼就市儈嘴臉,人身攻擊”
王揚擺擺手,仿佛興致都被敗光似的:
“算了算了,我可不和你說了,你家菜我也不吃了,就你這小家子氣,估計也上不了什麼好菜”
劉寅自認不是一個輕易動怒的人,可對麵這小子實在是有一種奇特本領,能把人心底的火氣一寸寸往上拱,直拱得他胸悶如燒!
他強壓下怒火:“好,既然二十萬不行,那我再加一個數——”
王揚直接打斷道:
“你可彆加!趕緊打住!以你的小家子氣,估計又是要加一兩萬,頂多也就加到五萬,這點小錢彆浪費時間,我可不和你談。”
劉寅耐住性子道:“那你出一個價。”
“我不出!談個生意,又威脅又諷刺的,你沒信譽啊!都說買賣不成仁義在,你倒好,稍微談不攏點,你就在那兒‘有命賺沒命花’的,誰跟你玩啊?!你還總說你碰不上有趣的人,不是你碰不上,是人家有趣的不搭理你啊!”
王揚一頓輸出,等著劉寅發飆。
可劉寅那兒卻沒動靜了。
本來還氣得嘴唇發抖,可這會兒竟又一點點平靜下來!
他看著王揚,目光漸轉複雜,嘖嘖道:
“沒想到啊,真是沒想到。王公子表麵油滑市儈,心中居然藏著大仁義,有趣,真有趣。”
這劉寅有點東西
王揚做無語狀道:“彆給我臉上貼金,說幾句好話就想降價?門都沒有!”
劉寅盯著王揚,似乎在判斷王揚心中所想,看了一會兒,然後說道:
“今天這房間裡沒有外人,你我不管說什麼,都不會成為證供,所以不必忌諱。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想必公子心中也有數,對公子這兩個部曲,我是誌在必得的。公子是真仁義也好,想抬價也罷,我不深究,反正擺在公子麵前就兩條路,怎麼選看公子自己。
一是大家和和氣氣做朋友,我買你賣,最好不過。公子如果想要錢,說個數出來。想要物,說出個名字,是波斯國的珊瑚樹,還是魏文帝的硯台,我給公子送過來就是了。想要前程也可以啊,公子可以點一個想做的起家官——”
王揚故作驚訝道:“長史大人連起家官都可以安排?”
“我不可以,但有人可以。”
“有人是誰?”
“公子何必明知故問?”
“我確實不知,何謂明知?”
劉寅一笑:“說實話,那兩個兵戶不值錢,真正值錢的是公子,廬陵王很欣賞公子,認為以公子的才學門第,做一個郡學子,實在是可惜了。”
“廬陵王也知道我?”
“當然。王爺是愛才之人,聽聞公子的事,說了四個字——人才難得。所以不到萬不得已,實在不想動手毀了公子。”
劉寅伸出左手:“一邊是給王爺一個麵子,然後要錢有錢,要前程有前程。”
又伸出右手:“一邊是為了兩個不相乾的兵戶與王爺為敵。”
他看著王揚的眼睛:“公子是聰明人,又懂得變通,將來前途不可限量,自然應該知道怎麼選吧。”
王揚沉默不語。
劉寅聲音淡淡,卻極富蠱惑力:
“這不是故事,也不是史傳,現實中哪裡需要充什麼英雄?要是有名或是有利,充充英雄,還則罷了。公子護那兩個兵戶,其弊遠遠大於其利。公子精通貨殖,又長於趨利避害,這個道理,不可能看不清。
若還有遲疑,那就惑於‘仁義’二字上。但公子受惑的其實是‘小仁義’。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如果公子心中真有仁義,那便該結好王爺,借此步上青雲。等手中有權之後,儘可一展抱負!到時公子能周護者,又豈止是現在的兩個兵戶而已?”
他看了眼王揚,卻沒在這張少年的臉上看出一點信息,便又語重心長地補充道:
“人各有命,其實公子對他們已經仁至義儘了。人呐,首先應該保住自己,若是連自己都不保住,又如何保其他人呢?現在就看公子,到底想做什麼樣的人?是婦人之仁,事事被彆人拖累的濫好人?還是該棄子時棄子,殺伐果斷,善自為謀,爬得高,走得遠的真豪傑?”
劉寅緩緩飲了口茶,一副十拿九穩的神情,淡定說道:“何去何從,公子自己拿個主意吧。”
王揚沉吟了一會兒,這才開口:“其實我還是對起家官感興趣。”
劉寅眼底閃過不屑之色,嘴角微勾:“好啊,你想做什麼起家官,隻管說來。”
王揚想了三秒,鄭重說道:“尚書令。”
啪!
劉寅手掌重重拍在桌案上, 冷峻的麵龐因憤怒而變得扭曲,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著:“王揚!你是存心戲弄我嗎?!”
起家官要宰相,千古以來也是獨一份啊!也不怪乎劉寅氣得失態了。
劉寅這邊怒不可遏,王揚那兒卻仍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你看你,急什麼啊?不是你自己說的,‘想做什麼起家官,隻管說來’,我說了啊,這你辦不了,就不能怪我了吧。”
劉寅冷笑道:“怎麼,想逞英雄?想當聖人?是讀書讀傻了吧!我還真是高看你了!”
王揚雙手交疊,向前伸臂,抻了抻筋骨:
“我呀,從來就沒想過當什麼英雄,至於聖人那就更不可能了。
我這人道德底線不高,或者說比較靈活,該坑人的時候絕不手軟,該逃跑的時候比誰跑得都快。但有一樣事我不乾,那就是生兒子沒xx的事,像賣國求榮、欺淩孤寡、殘害老幼、貪汙賑災款什麼的,你就想吧,類似的事也不多。我雖然底線低吧,但這不多的幾件事,是絕對不碰的。
大人說殺伐果斷,善自為謀,這個我同意。
隻是這斷呢,要斷得高妙;謀呢,也得謀得高明。
有些人見史上聲名赫赫者有冷酷無情之情節,便以為得到了成功秘法,跟著效仿,卻不知道其真正過人處不在此,步步登高處亦不賴此。但精華處不好學呀,便隻知,也隻能學個無情無義,又厚又黑。學來學去,其實占小失大,永遠入不了流。
無才無智,隻知莽斷,最後不過斷成個冷血匹夫;鼠目寸光,隻知淺謀,結果就謀成個唯利是圖,庸庸碌碌。
局迷心亂處,悟得透,才是真斷;勢險難測時,想得全,始是真謀。
這樣的人不多,但巧了”
王揚聲音一頓,撣撣袖子,燦然一笑道:“區區在下正是。”
王揚看著劉寅鐵青的臉,顧盼生輝:
“並且在下以為,這世間的問題啊,就是王八蛋太多,而能治王八蛋的人太少。大人方才不是問,我想做什麼樣的人嗎?”
王揚神色飛揚,嘴角掛著一抹不羈的笑,輕聲說道:
“我呀,不想做王八蛋,而是想做治王八蛋的人。大人如果也做治王八蛋的人,那咱們就是朋友啦!可大人如果”
王揚微微皺眉,歎了口氣道:“何去何從,還是大人自己拿個主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