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怪商人逐利,但凡有得機會,誰人又不想逐利?
一味談什麼家國天下,蒼生社稷,一次兩次還好,長久下去,旁人既不姓趙,也不領天家俸祿,又不能當飯吃,都是人生父母養的,哪個經受得住?
可以利相誘就不一樣了。
要是隻看一事一物,今次似乎耗費龐大到難以承擔地步,然則一旦不僅局限於此,其中所省,又豈是金錢可以衡量?
況且隻要操作得當,未必會有多少損失,不到最後一刻,誰來也算不到真正結果。
就後續計劃,趙明枝細細同墨香交代了半晌,等後者領命而去,她得了一二喘息,方才簡單吃了幾口,才撤下飯桌,正想著小憩片刻,就見外頭宮人托著托盤小跑著進門而來。
其人匆匆行過禮,忙把手中東西呈上,口中道:“殿下,前線來的急信。”
趙明枝頓時精神一振,接過一看,果然是木香送來信件,因不是緊急軍情,不能用急腳替,也不知輾轉幾手,是以此時才到。
她拆開粗讀,該信發出時間較早,彼時木香未能得到兩軍相接之處,也未得見裴雍及其所率部隊,但以其目之所視,並無多少狄賊折返情況,仍是晉軍占據上風。
得了木香回信,再對照著去翻看西北方向回探,趙明枝心中這才安定了些。
此時困意已是逐漸上湧,她放下那許多折子同信紙,先還想著要召來幾名皇城司黃門問問城中情況,隻實在上下眼皮直打架,有些支撐不住,索性尋到一旁軟榻,躺下睡了一覺。
這一覺好似時間並不長,迷迷糊糊之間,她聽得外頭有人小聲說話,具體也分辨不清,僅有零零星星幾個詞,什麼“中丞”、“殿下”、“午睡”雲雲,於是立時警醒,遽然而坐。
此時外邊日頭已偏,殿中光線都暗了不少。
被強行從睡夢中打斷,趙明枝太陽穴兩端隱隱發脹發疼,胸前也有些微沉悶感,好容易緩和幾息,轉頭去看漏刻,明明隻躺了一會,也沒怎麼休息到,更不覺得睡好了,可心中一算,竟是過了近大半個時辰。
“是陛下麼?”
她又坐了一會,忽的揚聲問道。
“阿姐!”
趙弘隔窗應了一聲。
趙明枝當即下床穿了鞋子,也不用宮人伺候,隻叫人先把殿門打開,自己則是匆匆用帕子浸透涼水洗了臉。
等她走出偏殿,趙弘已是進了門,正老實坐在當中木桌邊上,手上雖然捧著茶水,卻連蓋子也未曾揭開,隻拿眼睛盯著桌子,好似在看茶盞,又好似在看茶壺,更好似隻是在發愣,耷拉著腦袋,如同被掐了芽尖又足曬三日,沒得吃到一滴水的花兒草兒一樣。
趙明枝頭昏沉沉的,腦子轉得便不如平時快,她慢慢坐到趙弘身邊,緩了幾息,待胸口沉悶感覺過去,才笑問道:“怎麼了,出去的時候還高高興興的——是沒見著人麼?”
“見著了,後頭還轉去孫樞密府上。”趙弘說,“結果個個都不肯消停,不住念叨大道理,說什麼今次雖然運道好,天佑大晉,日後未必時時有這樣好事,又說天子當以社稷為重,不當……”
他說到此處,語氣已經越發低悶,隻是抬頭看一眼趙明枝,卻把話頭停了下來,生硬地岔開一句道:“楊老夫人本來說要留飯,中丞說他身上帶著病,隻怕過了病氣,謝恩後就催我先回來了……”
見弟弟不願多說,趙明枝也不做追問,就順著他的話頭往下接道:“前次見老夫人,身體還算硬朗,隻一向氣弱,聽聞也要日常吃藥,既是撞見,今次又帶了醫官同去,有沒有一並給看看的?”
“看過了,幾個醫官輪著診了脈,也各開了藥方,隻說沒什麼大礙,是老病了,慢慢養著就好……”
趙弘認真答了幾句,安靜片刻,忽然問道:“阿姐,你說要是人沒有得病,為什麼還要說自己病了?”
趙明枝怔了怔。
她聽出這一句說的不是楊老夫人,像是另有所指,因不想叫弟弟先入為主,便道:“個人自有心思,或許有所苦衷,或許彆有所圖,或許當真病了,隻是強撐著。”
趙弘忍不住小聲嘟噥起來。
“個個都說自己身體不適,可聲音不見小,氣足得很,一點病樣子都沒有,醫官看了,除卻累著,一點旁的毛病也找不出,依我看,但凡平日裡少吵嚷幾句,不要日日寫那亂七八糟勸誡折子上來,那病怕是轉眼就能好一半!”
他憤憤不平模樣,雖未把名字點破,可抱怨的究竟是誰,已然一清二楚。
“我看他們才不像是有什麼苦衷!也根本不是真病了!”
“早朝時候一下子好幾個告病的,我心裡還著急得很,方才去看,唱折子戲的還曉得化個白臉,他們連裝都不肯裝給我看……”
他說到此處,又閉了嘴,過了好一會才道:“現在到處都不夠人手,我聽宮人說,流民棚裡同我一樣年紀的小兒都會出來幫忙搬磚抬瓦,官人們這樣大的人了,又為宰為輔的,整日說自己是肱骨,是中流砥柱,緊要時候,偏隻會躲!”
“有了這樣領頭,下邊也個個跟著,早間阿姐朝會時候喊人做事,明明都是份內,無一個老實應承的,從前好處沒少討要,事情不見做一樁!”
趙明枝向來不把弟弟當小兒哄,乾脆道:“當日你決意北上,朝中可有大臣讚同?”
趙弘搖了搖頭,卻是又道:“可阿姐不是說,若非我來了,京城未必能守,如此來看,當日分明北上回京才是對。”
趙明枝道:“滿朝都不同意,隻因你決意強逼,才不得已北上,而今既然你才是對,那誰人是錯?”
被這麼猛的一問,趙弘一時之間,竟是答不上來。
趙明枝又道:“京城危急暫解,狄人又走,要是一應官人各歸其位,各司其職,城中井井有條,百廢俱興,百姓安居樂業,無一處麻煩事,世人會怎的想?”
“自然是天子聖明,百官蠹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