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光殿的這間密室, 關過皇親國戚,關過亂臣奸佞,也關過武功數一數二的殺手, 還從來沒有人能從這裡全須全尾地走出去。
讓她在這裡反省,也算是抬舉她了。
太子離開前警告道:“不準亂動,這裡處處是機關,哪怕觸動一塊最普通的牆磚,都有可能飛出冷箭,射穿你的脖頸。”
雲朵臉色煞白, 才伸出去一半的手立刻收了回來,緊緊攥在衣袖裡。
她嗓音有些顫, 還有點委屈:“奴婢不知殿下為何生氣, 又為何要關奴婢。”
「再也不給你做點心了!」
「也再也不做你的點心了!」
太子:“……”
他聽到這句甚至還反應了片刻, 聽懂之後更是滿臉鐵青。
原本還想著她若乖乖求饒,他或許可以考慮放她一馬, 直到聽見這句葷話, 他滿腔怒火,咬牙厲聲道:“你膽大包天,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孤, 當真以為孤不會動怒?”
以往就是太過縱容,對她那些大逆不道的心思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以至於讓她得寸進尺,什麼都敢說, 什麼都敢做。
今日她不光在心裡汙言穢語,還敢用那仙桃饅頭來引誘他,她以為他就一定會上鉤,會對她欲罷不能?
再不殺殺她的膽量, 明日她就敢恃寵而驕,上房揭瓦!
太子看著她兩邊耷拉的兔耳,還有那緊緊抿著的唇瓣,轉頭移開了目光。
“明日你若還不知自己錯在何處,那就繼續反省,何時知錯,何時孤再放你出來。”
“殿下我……”
門一關,整個密室的光線立刻暗淡下去,隻剩房間一角燭台上閃爍著微弱的燭火光。
雲朵氣得跺腳,跺了兩下又想起他說這裡處處都是機關,頓時不敢再動,小心翼翼地四下打量著。
好在密室並沒有外頭那座刑房恐怖,沒有鋪天蓋地的血腥味和哀嚎聲,且隻有她一人在此,沒有施刑人審問她、對她揮鞭相向。
適應過安靜的氛圍,便並不覺得那麼害怕了。
小黑屋嘛,其實她在一本不太正經的話本裡看到過。
話本裡是兄弟倆爭奪女主角,原本要嫁給弟弟的女主在大婚之前被陰濕霸道的男主藏起來,關進了小黑屋,每天強迫她醬醬釀釀。
劇情早就忘得差不多了,雲朵也是親眼看到麵前的刑床和鎖鏈,才又聯想到那話本裡沒羞沒躁的配圖。
也是一張刑床,女主被男主用鐵鏈鎖住手腕,蒙上眼睛,一條蹆高高地吊起,那冰涼粗糙的鞭繩緩緩掃過她纖細的腰肢和蹆側……
想著想著,雲朵自己臉都紅了,這些令人聞風喪膽的刑具,在她腦海中都變成了可以調情助興的玩物。
不能想,再想就渾身難受了。
還是罵太子吧!
罵太子比較符合她當下的心情。
他讓她反省,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錯在何處。
怪她看到了他那荒唐的夢,讓他沒臉?
還是怪她做的那仙桃饅頭?可就算他想歪了,以為她是故意的,也不至於罰她禁閉吧!
當然,如若她平時這些罵他、饞他、褻瀆他的心思都被他知曉的話,那她無話可說——
這確實是罪惡滔天了。
太子從密室出來,候在殿門外的曹元祿擦了把冷汗,顫顫巍巍地上前跪下。
“是奴才見殿下晚膳用得少,才讓雲朵姑娘去做點心的,您要罰就罰奴才吧!”
太子冷冷瞥他:“那點心的式樣也是你教她的?”
“這倒不是,”曹元祿老臉一紅,“不過奴才保證姑娘沒有壞心,頂多是想和殿下親近罷了。”
他知道自家殿下聰慧過人,尤其是從北疆回京後,底下人不過一句話,甚至一個表情,他便能看出許多旁人看不出的端倪。
那些被處置的人的確心中有鬼,可曹元祿自問內廷行走幾十年,還有幾分識人之能,雲朵是什麼性子,他看得清清楚楚,殿下自己定然也看得出,這丫頭也隻那晚大放厥詞過一回,平日最是乖順好性兒,連被人下毒威脅都沒有動過刺殺殿下的念頭,可殿下竟還是要罰她!
曹元祿歎口氣:“那密室是什麼地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她一個小姑娘,膽子就芝麻綠豆大,能經得住嚇嗎?”
「難得有姑娘願意關心您,您就偷著樂吧!再把人嚇走,您就後悔去吧!」
太子聽到他放肆大膽的心聲,暗暗攥緊手掌,冷聲趕人:“出去。”
曹元祿無奈,隻得先行告退。
太子獨自坐在榻上,揉了揉太陽穴。
這二十餘年來的爾虞我詐,讓他練就了一副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應對萬事都能遊刃有餘,已經許久沒有人能夠如此牽動他的情緒。
甚至連他自己都不明白。
也許是覺得他堂堂儲君不該被一個小丫鬟如此唐突不敬。
也許是那種難得的親近讓他覺得陌生,下意識就是警惕和防備。
他見多了彆有用心的奉承,投其所好的獻媚,也經曆過最親近之人的背叛,早就不會對無關之人付出多餘的感情。
高處不勝寒,何況是他這樣的身份,群狼環伺,朝不保夕,他並不需要那些虛假的諂媚來調劑生活,自欺欺人。
她的到來的確很特彆,身上獨特的香氣能為他緩解頭疾,至於心裡那些狂妄之詞,讓他震驚、氣惱,卻也讓他覺出了久違的、不戴麵具的活人氣,所以偶爾兩句插科打渾並不足以令他真正動怒。
他真正抵觸的,是任何刻意為之的接近,是被她三言兩語就拿捏情緒的感覺,是被她屢屢言語冒犯的惱羞成怒一點點累積至今的失控。
指骨抵著眉心,他想起離開時她緊抿的唇瓣,委屈的表情。
不會當真被嚇哭了吧?
這間密室隔音極好,即便裡頭撕心裂肺鬼哭狼嚎,人在座屏之外也聽不到任何動靜。
這裡頭若關上幾天幾夜,徹底與外頭斷了聯係,恐懼和重壓之下,便是意誌再堅定的死士都有可能會發瘋。
她再膽大包天,到底是個不經事的小丫頭,或許已經在裡頭哭著求饒了。
可才關一個時辰就將人放出來,未免顯得他出爾反爾,毫無威信可言。
罷了,同她計較什麼。
她從沒個正形,他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嗎?
這世上人人都想害他,可她不一樣,從始至終就覬覦他的身子,就連自以為大禍臨頭之際,她使儘渾身膽量也隻敢來找他睡上一覺便覺得此生無憾了,這何嘗不是一種純粹呢?
太子的目光落在殿中燒著炭火的象耳獸足爐,罷了,臘月的天太冷,回頭凍出風寒,還得浪費何百齡的藥給她醫治。
太子深深歎息一聲,起身扭動了燭台。
緩緩踏入裡間,先是聽到幾聲類似夢囈的呢喃,沉悶,帶著輕微的哭腔。
他心中莫名一緊,很快在密室角落中找到那團小小的身影。
小丫頭抱著手臂蜷縮在地上,身子像在微微地發顫,口中嗚咽不清地說些什麼。
太子眉峰蹙起,俯身將人抱起來,借著微弱的燭火看到她緊閉的雙眼,泛紅的臉頰,那眼尾晶瑩濕潤,像是哭過了一般。
他用手背碰了碰她額頭,好在沒有發熱,這才鬆口氣,喊她一聲,見她沒有反應,乾脆將人打橫抱回寢殿。
少女似乎感受到被他抱在懷裡,下意識地退縮閃躲,“殿下,不要……”
太子把她腦袋按回來,貼在自己的頸側,涼涼地垂眸:“不要什麼?”
她被放到床上,下意識就往溫暖柔軟的錦被裡鑽。
太子盯著她潮紅的小臉,不確定是生病了,還是睡著了,正要派人請何百齡過來,卻又見她扭了下腰肢,口中甕聲甕氣:“殿下不要,不要打朵朵的屁股……”
太子聽到這句,神思停滯片刻後,腦海內霎時暗火熾漲,翻湧著連他自己都說不清的情緒。
他咬緊後槽牙,幾乎是忍無可忍地,抬手朝那玲瓏起伏的臀肉上拍了一下。
“醒醒。”
雲朵感覺到輕微的痛意,還聽到了太子冰冷的聲音。
可那痛感明顯不是太子殿下的小皮鞭,是那種區彆於夢境的,真實清晰的悶痛。
她眼睫動了動,緩緩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躺在溫暖熟悉的被褥裡,帳內是暖融融的燭光。
再一抬眸,恰恰對上太子陰沉漆黑的眼睛。
她心內急跳一聲,舌頭差點打結:“殿下?”
太子壓著怒意,幾乎是從齒縫中擠出一句:“做夢了?”
雲朵想起方才那個夢,哪敢正麵回答,放軟了聲口道:“殿下不打算罰奴婢了?這是讓奴婢回來了?”
太子似笑非笑,“告訴孤,方才夢到什麼了?”
雲朵含糊其辭,委委屈屈道:“夢到殿下對奴婢用刑,讓奴婢認錯,奴婢很害怕……”
「總不可能說,夢到被你放在那張刑床上翻來覆去,還拿小皮鞭抽我屁股吧!」
太子:“……”
他攥著手掌,深深歎口氣。
還擔心她膽小害怕,以為她會哭著在裡麵求饒,妄想她能改過自新,往後規規矩矩……
太子忽然有種迷茫和無力感。
也許她就是這麼個人,頭腦構造就是與旁人不同,哪怕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始終沒心沒肺,腦子裡就隻有那些荒唐汙穢的東西。
隻是不知,她隻在他麵前胡思亂想,還是在彆人麵前如此?
在六皇子麵前,還有從前與那些侍衛私下見麵之時,可也會生出這等齷齪不堪的心思?
他暗暗咬牙,正想質問一番,手邊忽一軟,那隻軟綿綿的垂耳兔貼了過來,慢慢地抱住他手臂,見他沒有發作,又抱得更緊了些。
“殿下怎麼罰奴婢都成,彆再把我一個人關著,奴婢看不到殿下,心裡害怕……”
太子沉沉閉了閉眼,明知她心口不一,根本沒有悔過之意,可他卻因這突然的靠近,心中仿佛某處塌陷下去,泛起絲絲縷縷的酥麻。
雲朵再反應過來時,人已經被他壓在了床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