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清晨滴水成冰, 一大早,曹元祿親自領著雲朵前往東華門。
東華門在皇城西邊一條長長的宮道上,一牆之外, 分布著六部、五寺、翰林院等大大小小的衙署。
原本是朝臣們前往衙門的近道,可眾人駭於太子淫威,寧可選擇繞遠,也不願在東宮外拋頭露麵。
當然,也有少數支持太子的老臣,身正不怕影子斜的直臣, 兩耳不聞窗外事一門心思隻撲在公務上的官員,以及想要探聽東宮消息的有心之人還是會從東華門前經過。
曹元祿帶她在值守宮門的侍衛麵前露個臉, 說明來意, 以免眾人不知內情唐突了她。
畢竟這可是太子殿下親吻的第一個女子, 曹元祿恨不得把人當菩薩供起來。
領頭的侍衛統領羅章儀表堂堂,朝曹元祿略略頷首, 也沒往她這裡看一眼, 繼續石獅般巋然不動地立在宮門外。
雲朵向曹元祿道了謝,便自己找個陽光明媚微風不燥的地方站著了。
東宮護衛皆是太子親兵,軍紀嚴明, 在外征戰期間如有違抗,便是軍法處置,從不徇私, 是以眾人再好奇,也不敢胡亂打量這個被罰來看守宮門的侍寢宮女。
雲朵仰起頭,試圖跟身旁一個魁梧健碩的侍衛打招呼,想打聽朝臣經過的時間, 順便問問他家住何方年齡幾何可有婚配,可對方卻似個高大的啞巴一般,八風不動,理都不理。
她自討沒趣,繼續百無聊賴地靠著宮門曬太陽。
天冷得厲害,有太陽和沒太陽的地方簡直天差地彆,好在她穿得厚,一身銀紅色繡海棠花的襖裙沐在日光裡暖暖和和,倘若不是來受罰,坐在門檻上擼擼貓打打毛線才是享受。
慢慢開始有官員途經此門,雲朵不得不打起精神,端正站姿,朝那些官員一個個看過去。
畢竟她來此受罰的主要任務還是抓幕後下毒之人,倘若一直沒有進展,依太子殿下那愛折磨人的性子,說不準會讓她在此看守一輩子的宮門。
東宮外難得出現一個明麗鮮妍的美人,有年輕的官員好奇打量,與身旁人低聲議論,有的看直了眼,走出去幾丈還頻頻回顧,還有些老臣,大概猜到她的身份,露出冷肅、鄙薄或歎息的表情。
他們鄙薄什麼、厭惡什麼,雲朵並不在意,以為她是引誘太子殿下的妖姬?她還遠遠不夠格呢。
至於那些年輕的官吏,放在從前她很有可能多瞧幾眼,可她如今身份尷尬,出宮大概是指望不上了,也許東宮留用,也許被遣回內務府,將來便是能出宮,稍微體麵些的人家能不在意她曾經做過太子的侍寢宮女?
罷了,既來之則安之,好在小命保住了,將來如何,誰也不能預料。
看守了兩日宮門,雲朵依舊一無所獲,直到第三日,東宮來了一群錦衣華服的皇子。
幾人穿著形製相似,衣袍上形態各異的蟒紋彰顯著天潢貴胄的顯赫身份。
侍衛統領羅章剛好巡視回來,拱手朝眾人行禮,雲朵見他們目光掠過自己,也跟著規規矩矩地施禮。
為首的辰王一身紫袍,麵如冠玉,貴氣逼人,待人接物亦是儒雅謙和,“本王今日攜弟弟們前來探望太子兄長,不知兄長可方便?”
羅章道:“請各位殿下稍候,容屬下進去稟報一聲。”
辰王客氣道:“勞煩羅統領。”
其實辰王先前來過兩次,都被太子以重傷為由拒之門外,其他皇子向來以辰王為尊,有點眼力見的都不會跑來東宮獻殷勤,戳皇後和辰王的肺管子,更何況太子連辰王的麵子都不給,其他人更不可能自找難堪了。
隻是近日聽聞太子傷勢好轉,作為堂兄弟,理當前來探望,眾人乾脆隨辰王一道前來儘了禮數。
今日除了宮外建了府邸向來深居簡出的皇長子敬王、抱病的三皇子晟王、外出公乾的五皇子,其餘幾名皇子都過來了。
羅章進去通稟,幾位皇子站在原地等候,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看守宮門的雲朵身上。
四皇子一臉風流俊逸:“太子還真是不會憐香惜玉,這樣的美人不留在身邊伺候,反而趕出來挨凍,換我我是舍不得。”
雲朵不知如何接話,隻能道:“奴婢做錯事,理應受罰。”
四皇子好奇道:“你做錯了何事?”
雲朵抿抿唇。
調戲太子,撲倒太子,強吻太子罷了。
她想了個勉強還能啟齒的緣由:“奴婢出言不遜,冒犯了太子殿下。”
眾人納罕極了。
傳聞太子暴戾冷血,嗜殺成性,這丫頭出言不遜,竟然沒有被打死?
辰王心下思忖片刻,對雲朵道:“你常伴太子兄長左右,可否與我們說說兄長病情如何?”
太子與明成帝的幾位皇子雖是堂兄弟,可也多年未見,便是三年前太子還在京中時,見麵的次數也寥寥無幾,最小的九皇子甚至連太子的麵都沒有見過。
對於太子的病情,辰王也隻從皇後口中聽得一耳,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究竟病成何樣,辰王想親自過來看一眼。
作為明成帝嫡出的皇子,辰王當然比任何人都要關心這位先帝留下的儲君。
雲朵有些猶豫,不知要不要說實話。
這些天她親眼見過無數細作被處置,甚至自己也多次收到不知何人送來的毒藥,若皇後給她的密藥也含有劇毒,辰王又是皇後親子,他會對太子殿下不利嗎?
麵前這些皇子們,說不準哪個就是給她下毒的幕後主使。
思及此,她含糊其辭道:“奴婢蠢鈍,不懂醫理,素日不過乾些端茶倒水的差事。太子殿下究竟如何,各位殿下進去一看便知。”
七皇子嘀咕:“太子先前連二哥都不見,今日也未必肯見我們呢。”
辰王眸色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不悅。
老七這話說的,仿佛他低人一等,想求見太子都見不著。
一個臭名昭著人神共憤的瘋子罷了,又比他高貴到哪去?
旁邊六皇子不參與討論,從來時目光就直勾勾地盯著雲朵,眸中難掩驚豔之色,隻覺得這丫頭明眸雪膚,瓊鼻櫻唇,比那春日驕陽下灼灼盛放的桃花還要明媚動人。
六皇子也是皇後親子,已到了初曉人事的年紀,屋裡卻還未安排通房,隻因母後厭惡那些狐媚惑主的貨色,怕他小小年紀沉迷溫柔鄉,不能潛心讀書。
據說大哥敬王就是母後身邊一個爬床的洗腳婢所生,後來父皇登基,廣納後宮,開枝散葉,母後更是心中惱怒,卻又無可奈何。
可廣撒雨露的是父皇,與他有何乾係!
他不求三妻四妾,隻想要個小美人暖暖被窩。
雲朵這樣的就很好,雪膚花貌,嬌豔欲滴,一把細細的嗓比糖糕還軟,甜到他心裡去了。
這麼個嬌滴滴的小美人,太子竟然罰她看守宮門,真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他盯了太久,旁人想不注意都難。
最後還是辰王清嗓提醒,六皇子方知失態,訕訕地收回目光。
九皇子年紀最小,又生得胖,從寢宮一路走到這裡累得直喘,這會兒還不知要在寒風中等候多久,他嘴裡哼哼唧唧不耐煩,早知道就不來了。
什麼太子,他見都沒見過,又不是親兄長。
又等了半晌,羅章終於出來回話:“太子殿下有請。”
辰王頷首回禮:“有勞了。”
羅章轉頭看向雲朵,“殿下請姑娘引各位殿下一同進殿。”
雲朵有些意外,不要她守宮門了?
還是這幾位皇子確實有問題,太子給她製造接觸的機會,以便夜間入夢?
從東華門到承光殿又是很長一段距離,越往裡越是莊嚴肅穆,守衛森嚴,眾人不約而同地收斂了散漫神色,不敢有任何行差踏錯。
九皇子邁著短粗腿,跟在後麵走得哼哧哼哧的,就想讓七皇子背他。
七皇子自己還是個小小少年,又生得瘦弱,老九都快比他還重了,哪裡背得動。
見七皇子不肯,九皇子又讓四皇子背。
四皇子看著胖墩墩的弟弟,壓低聲道:“上午才被父皇考校了騎射,四哥手臂到現在還累著呢,彆為難哥哥們了可好?”
九皇子氣呼呼地喊辰王:“二哥,他們都不肯背我!”
辰王也煩他,拿出嫡長兄的威嚴氣度提醒道:“九弟,莫要胡鬨,這裡是東宮,不是你的寶華殿。”
“東宮又如何?”九皇子張口便道,“他們都怕太子,難道二哥也怕嗎?”
話音剛落,辰王向來波瀾不驚的神色驟然鐵青。
其他幾人眼觀鼻鼻關心,不敢在此時插嘴。
九皇子見他變了臉,吐吐舌頭,躲到六皇子身後。
見六皇子時不時瞟向那侍寢宮女,九皇子又跑到雲朵麵前,仰著頭頤指氣使道:“你趴下,給本殿下當馬騎。”
眾人麵麵相覷,都知道九皇子年紀最小,深得明成帝寵愛,平時作威作福慣了,寶華殿的太監宮女都給他當過坐墊兒。
可這是東宮,誰敢這麼使喚太子的侍寢宮女!
這女子雖被罰守宮門,失了寵愛,可到底曾是太子的枕邊人。太子殘暴不仁,卻最是護短,誰敢動他宮裡的人?眾人都記得,當初被罰去禦馬監的曹元祿可是被太子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召回去了。
雲朵僵在原地,臉都白了。
這小祖宗要她趴地上給他當馬騎?這麼胖,能把她腰都坐斷吧!
還是六皇子出來解圍,“九弟,她是太子兄長的侍妾,不是你宮裡的粗使下人,何況騎人本就不對。”
九皇子立刻反駁:“侍妾不就是給人當馬騎的嗎?”
此話一出,眾人都變了臉色,誰也沒想到五歲的孩子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六皇子下意識去看雲朵的表情。
雲朵抿著唇,心中隱隱酸澀。
其實在貴人們眼中,侍寢宮女就是這麼個玩意吧,地位低下,沒名沒分,供人玩樂。
好在她一向能屈能伸,侍寢宮女的月俸是先前的三倍,在貴人跟前伺候,雖也擔了風險,可得到賞賜的機會也更多,她拿錢當差不磕磣。
辰王怒瞪著這個出言不遜的九弟,冷聲質問:“這話都是誰教你的?”
並非辰王生性仁善,或是顧忌太子淫威才如此責問幼弟,維護一個小小宮婢,而是弟弟在自己宮裡頤指氣使胡言亂語也就罷了,這是在外麵,叫人瞧見,再傳到那些迂腐老臣耳中,他們會認為父皇教子無方。
明君有了汙點,便給了他們攻訐父皇、支持太子的理由。
辰王很早便知道,他們這一脈身份尷尬,彆說他們,就是父皇也要謹言慎行,時刻維護自己的明君形象。
九弟今日在東宮口無遮攔,明日便有可能在尚書房汙言穢語,傳出去隻會給父皇徒增更多質疑的聲音。
九皇子還小,想不到這麼遠,他就覺得哪哪都不痛快,以往人人都順著他,連父皇都不會對他說個“不”字,偏偏兄長們個個都要管教他。
他臉蛋紅撲撲的,氣衝衝地吼道:“我就要騎大馬!就要騎大馬!”
說著便鉚足了勁去推搡雲朵,他又胖又虎,憤怒之下手勁奇大,雲朵躲避不及,竟然被他一把推到在地,膝蓋磕在冷硬的石磚上,厚厚的棉裙都擋不住劇烈的疼痛,手肘和掌心也磨破了皮。
雲朵在心裡狠狠罵了句臟話,鬨成這般,今晚入夢的人選大概是有了。
四皇子和七皇子見狀都趕忙上前拉弟弟,六皇子下意識俯身便要去攙扶雲朵。
恰在此時,一隻蒼白清瘦、脈絡分明的手掌忽然伸過來,擋住了他的動作。
刺骨寒風從夾道中穿嘯而過,頭頂浮雲遮日,原本暖陽融融的宮牆下仿佛被濃稠的陰影籠罩,一時連空氣都沉寂下來。
眾人隻覺脊柱發冷,就連大呼小叫的九皇子也怔怔忘記了哭鬨。
太子一身玄色金紋寬袖蟒袍,不知何時出現在此。
他身量極高,大片的玄色衣擺在凜風中肆意翻卷,宛若暴風雨來前蒼穹潑墨,深淵潛龍,儘管麵色還有些蒼白的病氣,行走間卻自有一股森冷肅殺的侵略性和壓迫感,令人不敢直視。
辰王壓下心中隱隱的驚懼,很快上前施禮:“臣弟見過兄長。”
另外幾人多年未見太子,怔愣片刻後也趕忙躬身行禮,九皇子仰頭看向那一身煞氣的男人,想起宮中下人說他生食人肉生飲人血的事跡,小小的人兒仿佛也被他過於淩厲的氣場震懾,嚇得一動不敢動。
太子淡淡掠過地上的狼狽少女,低啞憊懶的嗓音幽幽響起:“在孤麵前倒是橫,怎麼一到外頭就任人宰割了?”
話音方落,幾位皇子麵麵相覷,目瞪口呆。
什麼叫……“在孤麵前倒是橫”?
他們這些皇子在太子麵前都夾著尾巴做人,就連父皇母後對他都是客客氣氣的,外人提及太子更是猶如驚弓之鳥,唯恐避之不及。
還有人敢對他橫?
她不是僅僅“出言不遜,冒犯了太子殿下”麼?難道還比這更嚴重?
可太子分明沒有重責的意思。
就連雲朵自己也呆怔地睜大眼睛,還有些憋屈。
「不是,大佬……我那是以為自己要死了才敢胡作非為,平日我也是恭恭敬敬規規矩矩的好嗎!」
「何況這些可都是皇子,人家的命令我還能不從?還是我有資格借您的名頭在外頭狐假虎威?」
辰王聽出太子話中維護之意,隻能替九皇子好言道:“今日我們兄弟前來本為探望兄長病情,沒成想還是擾了兄長的清靜。九弟年幼不知事,方才也是在跟雲朵開玩笑,就讓他給雲朵賠個罪吧。”
九皇子被兩個哥哥合力拽上前,梗著粗紅的脖子,滿臉不服氣。
他從來沒有跟人賠過罪!他是父皇最疼愛的皇子,憑什麼向一個小宮女低頭?隻有他欺負彆人的份,誰也不能欺負他!
太子居高臨下地審視著這個小胖子,忽然想起雲朵那晚提起的玉嬪與寧德侯世子的春夢,唇邊泛起一抹譏嘲,再看這九皇子的目光就意味深長了起來。
“年幼不知事?孤聽他方才那番高見,可不像是不知事的樣子。”
眾人愕然,連九皇子說侍妾的那番話也被他聽見了!
雲朵手掌撐地艱難地站起來,垂著頭立在太子身後,緊緊抿著唇。
辰王正色道:“想來是寶華殿的下人胡言亂語,他也有樣學樣,這才口無遮攔,臣弟回去定會稟告父皇母後,請父皇重重責罰。”
九皇子臉色漲紅,氣得咬牙切齒,卻又不敢在太子麵前撒潑,才噘著嘴氣呼呼喊“二哥”,就被辰王狠狠瞪了回去。
太子輕笑一聲:“辰王怕是還不了解孤,孤想要處罰什麼人,向來當場便處置了,沒有容後再教訓的道理。”
辰王臉色泛青,暗暗咬緊後槽牙。
九皇子也聽明白了,太子這是要責罰他,為了一個小宮女責罰他!
他又恨又怕,渾身直顫,乾脆往地上一躺,打滾撒潑地哭喊:“我是皇子,她是宮女,宮女就該聽皇子的!父皇都不管我,你們憑什麼管我!我要回宮!我要見父皇!我要父皇來給我評評理!”
七皇子試著拉他起身,也沒拉動,乾脆不管了,眾人亦無可奈何,撒潑哭鬨是老九的拿手好戲,偏偏明成帝又最是疼愛他。
幾年前八皇子因病夭折,明成帝沉浸在喪子之痛中,沒過兩月,玉嬪就有了身孕,明成帝便將對八皇子的疼愛和愧疚全部轉移到了九皇子身上,慣得他愈發無法無天。
辰王恨不得把這個弟弟踢出去,他壓下心中怒火,轉向太子道:“的確是九弟頑劣不堪,兄長打算如何罰他?”
「他若執意要罰,那便將計就計,傳出去便是太子縱容寵妾欺壓皇子,我倒要看看他如何解釋。」
太子聽見他的心聲,不由得一笑。
他這些年臭名昭著,皇後辰王母子功不可沒。
太子示意身旁的德順,“方才九皇子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你可都看清了?”
德順忙頷首:“奴才都看清了。”
“等會見了陛下,不拘什麼場合,你隻管實話實說便是,還有,”太子冷冷勾唇,“告訴陛下,他教子無方,九皇子孤來替他教訓。”
德順立刻領命。
在場的皇子包括辰王在內,個個瞠目結舌。
這個時辰,父皇應該在禦書房與幾位重臣議事吧?
德順這時候進去稟告,朝臣心中該如何作想?
仰在地上打滾的九皇子見太子派人去告狀,還要教訓自己,遲鈍片刻,更是不管不顧地雙腿亂踢,扯著嗓子嚎啕大哭起來。
小孩子哭聲震天,雲朵忍不住捂了捂耳朵,又小心翼翼去瞧太子,從她的角度,隻能看到太子緊抿的唇角、冷硬的輪廓。
「殿下這是……要替我討回公道?」
她心中微動,隨後便對上了太子冷硬鄙薄的眼神。
這鄙薄同那些官員眼裡的鄙薄還不一樣,倒像是嫌她窩囊,嫌她沒出息似的。
雲朵抿抿唇。
「不好意思,鄙人所有的膽色已經在撲倒您的那晚用完了,一滴都不剩……」
辰王望著地上撒潑的弟弟,扯出個笑容道:“兄長教訓九弟是應該的,隻是九弟畢竟還是個孩子,也沒有當真傷到雲朵,還望兄長手下留情,饒他這一回吧。”
老九是他帶來的,若是出了什麼事,父皇不會同太子叫板,隻會怪他護佑弟弟不力。
可與此同時,辰王心中閃過一個陰狠的念頭。
「太子暴戾嗜殺,倘若重罰之下讓九弟落了殘疾,甚至丟了性命……到時朝臣麵前再一通煽風點火,那些支持太子的老臣定然會對這殘害幼弟的暴虐之徒失望透頂,我作為父皇的嫡子,何愁不能上位?」
太子唇邊笑意輕慢。
這就是所謂的賢王風度,所謂的兄友弟恭。
他朝秦戈使了個眼色。
秦戈當即領命,上前就將那呼天搶地的小胖墩堵上嘴扣押在地,想拿繩子將他兩手反剪身後,卻發現這兩條粗短胳膊根本扣不到一處,秦戈乾脆掄起粗繩將他整個人從上到下捆了個嚴嚴實實。
九皇子被堵了嘴,捆成個大粽子,拚命掙紮之下卻也隻能發出撕心裂肺的嗚嗚聲,疼得眼淚汪汪,滿頭大汗。
六皇子、七皇子也看著肉疼,畢竟是自家弟弟,又是這小小的年紀,怎麼經得住太子的酷虐手段?
六皇子嘗試著湊過去和雲朵搭話:“九弟已經知道錯了,你能否跟太子兄長求個情,小懲大誡,給他個教訓也就罷了。”
雲朵正看熱鬨看得興起,聞言微怔。
殿下不會真要把這小胖墩弄死吧?那她可真要變成人人唾棄的妖姬了,還要擔上一條皇子的性命!
陛下未必會因此懲罰太子,到時隻會拿她償命!
雲朵不由得擔心起來,看著那滿地掙紮打滾的九皇子,忍不住開口:“殿下……”
太子冷冷瞥她一眼,“那你想怎麼罰?”
此話一出,又是一陣瞠目。
連雲朵自己都很意外,太子殿下這是在詢問……她的意見?
還真是替她出氣啊,連怎麼罰都是她說了算?可她算哪根蔥啊,太子侍婢也敢處置皇子?!
雲朵擠出個笑容來。
「要不讓九皇子賠我點精神損失?一百兩不嫌少,一千兩不嫌多。」
「算了,這不成敲詐了麼。」
腦海中糾結一陣,她艱難地道:“奴婢不敢。”
太子冷笑,對秦戈道:“既然九弟想騎馬,那就帶他去後麵馬場跑幾圈。”
眾人不明所以,九弟小小年紀,腳還踩不上馬鐙,父皇倒是送了他一匹西域進貢的小矮馬,還不及人胸口高,他連那都爬不上去,不知太子想讓他騎什麼馬,如何騎。
秦戈一把將結結實實的小粽子提溜起來,他力大無窮,幾十斤的兵器都能使得虎虎生威,何況是個小肉團子,也不管他雙腳亂踢奮力掙紮,就這麼輕輕鬆鬆地把人提往馬場。
皇子們自然要跟過去看看。
太子瞥來一眼,雲朵立馬屁顛屁顛地跟上。
東宮北麵有著宮中最大的馬場,臨湖廣袤,細沙如雪,遍地是金黃葳蕤的牧草,太子的十幾匹坐騎都放養在此。
幾位年歲稍長的皇子雖也在明成帝的督促下苦練騎射,可他們這一脈骨血中似乎都沒有武人的天賦,同尋常的世家子弟打打馬球或許還能鬥個你來我往,可與真正的武將較量時就很容易相形見絀了。
先帝景祐帝金戈鐵馬縱橫四海,太子頭疾纏身卻也橫掃千軍所向披靡,明成帝深知這一點,不求在武力上扳回一城,而是效仿古代仁君之道,施恩布德,禮賢下士。
景祐帝尚武好鬥,他便提拔文官,優待文臣,擴大科舉名額,使天下學子對自己感恩戴德。而景祐帝生前重用的武將,都被他明裡暗裡地打壓。
辰王肖似其父,也在民間贏得了賢王之名,騎射功夫對他來說,重要但非必要。
皇子們平日練習騎射都在皇城中的另一處演武場,而東宮北麵這處馬場默認歸太子所有,等閒人不敢在此跑馬,是以今日難得來此,眾人無不是大開眼界,眼裡掩飾不住的驚歎。
隻有辰王深眸中藏著不易察覺的恨和妒。
若不是太子在前橫加阻礙,父皇早就大權獨攬,坐擁天下。
不光這處小小的馬場,這四海九州、天下山河,將來也應該是父皇與他的。
九皇子一路掙紮得臉紅脖子粗,幾位皇子原先還為他捏把汗,可若是太子隻以教他騎馬作懲處,似乎也沒有想象中那麼殘暴。
直到太子親衛牽出一匹膘肥體壯威風凜凜的獅子驄,眾人才倒吸一口涼氣。
這匹獅子驄是五年前西域進貢的千裡馬,彪悍威猛,野性難馴,當時西域小國以此馬前來挑釁,滿朝武將無人能馭之,最後被太子降服,後又跟隨太子馳騁沙場,槍林彈雨中如入無人之境。
如此高大悍戾的馬,九弟才五歲,如何能騎?
太子拍了拍馬背,獅子驄如有靈性般地抬了抬尾巴。
秦戈提著九皇子飛身上馬,將人摁在身前,夾緊馬腹,握緊韁繩,獅子驄便如離弦之箭般疾馳而出。
九皇子被捆了一路,早就頭暈目眩渾身酸痛,雙臂疼得快要斷了,被粗糙麻繩捆縛的嬌嫩皮膚也全都磨得通紅,還未反應過來又被帶上了馬。
烈馬疾馳起來顛簸劇烈,寒風逼麵而來,刀子一般割在臉上,他圓圓胖胖的身子也被顛得搖搖欲墜,連口中塞的棉布都顛了出來。
九皇子一路哀嚎,哭得撕心裂肺,卻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獅子驄根本沒有停下的趨勢。
幾位皇子視線緊緊追隨著弟弟,個個繃緊了神經。
獅子驄太烈,秦戈駕馭起來都吃力,遑論還帶了個大幾十斤的孩子。九弟更是沒有任何可抓握之處,隻靠秦戈一手攥著他後背的捆繩,隨時都有摔下的可能。
從這麼高的馬背上摔下來,不死也該癱瘓了。
獅子驄跑過一圈,路過幾位皇子身前,九皇子嘶啞的哭嚎散在寒風中,伴隨著褐濁的穢物從馬上飛落,眾人麵色複雜,猜到恐怕是九弟被顛吐了。
雲朵心覺解氣,又不敢笑,隻能默默站在太子身後,偷偷彎起唇。
太子負手而立,沉默地聽著來自眾皇子的心聲。
「不知道太子打算罰多久,我若是九弟,滿身的骨頭都要顛散架了。」
「可千萬彆摔下來……」
「這樣也好,讓他吃個教訓,往後還敢作威作福。」
「方才那太監怕是已經到禦書房了,不知父皇聽聞此事是何反應,殿內可有其他朝臣在……」
「她笑起來真美……」
一道突兀的聲音倏忽響起,太子蹙緊眉頭,冷冷看向那心聲的出處。
六皇子原本還在為九皇子揪心,哪知目光一轉,竟然捕捉到雲朵唇邊一抹淺甜的笑意。
馬場內外天寒地凍,一切都是冷硬的、乾枯的、黯淡的,可到她這裡便不一樣,粉若桃花的臉頰,盈盈欲滴的雪膚,那一抹笑竟像是暖融融的春風吹進了人心裡,玉軟花柔,莫過如此。
太子眸光微黯,原本不動聲色的麵容隱隱浮現出幾分沉冷的意味。
雲朵察覺到一道銳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起頭卻隻看到太子高大冷冽的背影。
正欲移開目光,卻發現身旁六皇子對自己笑了下。
「六皇子怎麼看著憨憨的。」
「不過還挺俊俏的,繼承了皇後娘娘的美貌。」
她不敢多瞧,回過頭來,卻冷不丁撞上太子漆沉陰鷙的眼眸。
雲朵:“……”
偌大的馬場卻已經聽不九皇子的哭喊聲,直到秦戈在眾人麵前勒馬,翻身而下,將屁滾尿流的九皇子丟在地上。
離得最近的七皇子聞到一股騷臭味。
秦戈跪下請罪道:“屬下失職,九皇子……胳膊脫臼,人暈過去了。”
幾位皇子趕忙上前去瞧,才發現九皇子發髻淩亂,滿臉的眼淚和鼻涕,嘴邊還有沒吐乾淨的穢物,身上的華貴衣物和嫩生生的皮膚都被粗糲的繩子磨破了,臀下更是濕了大片,狼狽得像流落街頭的乞兒。
眾人麵上滿是驚駭和無奈。
辰王壓下心中怒火,勉力維持著神色平靜,“兄長你看……”
太子淡淡吩咐:“鬆綁。”
又對秦戈道:“既是失職,自去領罰吧。”
秦戈從善如流地應下。
眾人:“……”
這句“領罰”敷衍得好像讓他去吃飯似的。
總之錯在九皇子,太子不過是罰他騎了兩圈馬,就算胳膊脫臼,太子也罰了親衛,誰敢說一句不是?
看過了熱鬨,太子興致乏乏,轉身回宮。
雲朵趕忙跟了上去。
幾位皇子隻好將命人將九皇子抬回去。
一番折騰下來,也都忘記了來東宮的目的。
不過太子看上去精神尚可,都能親自出來折磨人了,哪還有先前病懨懨、動輒昏迷的樣子?
宮道上,雲朵亦步亦趨地跟在大佬身後。
總覺得他臉色陰沉,不太高興的樣子,難道是嫌她被九皇子欺負,丟了他的臉?
她抿抿唇,踩著他的影子跟上去,小心翼翼瞧他緊繃的側臉,“方才多謝殿下替我解圍,若不是您及時出現,奴婢恐怕當真要被九皇子騎回承光殿了,奴婢這小腰,肯定受不住……”
太子下意識地被她這話引導,竟果真看向了那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
暗夜裡那些灼熱的記憶湧上腦海。
那玲瓏有致的凹陷處如雪似酥,軟得一塌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