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溶覺得有意思,又追著她問了好幾個顏色。
這是第一次有人在意朝暈自己的顏色識彆法,她開心地和斯溶分享不同的顏色是什麼感覺,最後還神秘兮兮地眨著眼睛,小聲和他說:“其實,人也有顏色的。”
“比如,我姐姐是橙色,蘇姨是粉色,刀疤和虎霸是紅色。”
斯溶一隻手支著頭,眯了眯眸子,淡笑著問:“那你覺得,我是什麼顏色?”
他本來隻是隨便一問,也沒想得到多麼動人的回答。
朝暈誠實地搖了搖頭,老實回答:“我不知道,斯溶,你很複雜,我還沒有感受出來。”
這個回答讓斯溶沉默了些許時刻,良久隻是啞笑,他斂下眸子,似乎是隨口地回應:“是嗎。”
這是第一次有人說他複雜。
在其他人眼裡,他無非隻是一條被老天寵幸的、上位的走狗,哪裡需要什麼思想,哪裡需要什麼深度,複雜這個詞,放在他身上,甚至都稱得上是一聲讚美。
他手上沾著肮臟的血,肮臟的人命,他本身也沒有那些死人乾淨多少,不管他痛苦、不磊落的人生被多少條纏緊的鐵線交織而成,他都隻是被永恒的惡和貫穿。
每一次掐斷惡臭的人的魂靈,它們就會像灰雪一樣壓在他的肩上,久而久之,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思考了,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被稱得上是人。
他像是被吐出的煙圈,他是消費品的殘餘,自己也無可奈何,卻又總讓人覺得刺眼,總讓人覺得蒼白,總讓人覺得沒價值,淹進人家的鼻腔裡,又讓人家痛呼刺鼻。
被握散、被拆分,散入塵煙,又等待著下一次被吐出、吞咽。
有人在他的耳邊說話,嗓音有些亮,讓他回過了神。
“對呀,你有時候暗暗的,有時候亮亮的,但是你是好的。”
雖然她不知道他在看她,但是斯溶還是彆開了眼,低下了頭,順二蛋毛的速度快了不少,也開始沒規律了。
對於這個答案,他不知道是什麼態度,隻是不輕不重地哼笑了一聲:“還知道什麼是亮和暗呢?”
朝暈狠狠地點頭:“暗是一個人呆在屋子裡的感覺,亮是曬到太陽的感覺。”
斯溶眼睫一抖,又沉默了。
或許,他也沒想到,有朝一日,他能和太陽相提並論。
良久,良久,直到他的嗓音被晚風泡得沙啞生鏽,他拉著朝暈的手,去點二蛋的鼻子,又說:“我不好。”
朝暈沒有急著反駁,把腦袋歪向一側:“那你自己覺得,你是什麼顏色?”
斯溶扯了扯唇,卻沒有多少開心的影子,隨口回答:“黑色。”
熟知他的人,認識他的人,甚至隻是見過他一麵的人,一定都是這個回答。
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黑色更適合形容斯溶的顏色了。
他是天生的剝皮的惡鬼,是地獄門的把守,他從不恪守規則,是無序的產物。
“黑色呀,”朝暈眯眼,笑了起來:“那你是五彩斑斕的黑色。”
斯溶動作頓住,身影被沉沉的暮色關在了籠子裡,他的人也被染得沉沉的,話也沉沉的——
“五彩斑斕的黑色,也是黑色。”
朝暈眨了下眼睛,問:“黑色不好嗎?”
“黑色,是我唯一能看到的顏色了。”
她這樣說,又用著讓斯溶有些恨的敏銳,直直地看向了他。
天際的黑雲突然翻騰了下,像是被刺穿的魚身,有一刹那的明亮,像是被她的笑給照亮了似的——
“那這樣說的話,斯溶,我能看見你呢。”
朝暈語氣歡快雀躍,他們兩個的情緒現在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但是她的開心是在太有感染力了,她繼續喋喋不休地說:“那我每天都能看見你,你是黑色的,我——”
她沒說完,因為斯溶一把捂上了她的嘴巴,把她剩下的話都給堵了回去。
斯溶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看著她的眼睛,她的肌膚,卻又很快覺得刺眼,垂下了眸。
他的手粗糲,有著微厚的繭,像是纏上人的蛇,慢慢地把人裹得密不透風。
他淡聲說:“彆說胡話。”
但是,像他這種之前每天都要握槍、掄拳頭的人,現在的手卻隱隱發顫。
【叮!攻略目標好感度+4,目前好感度17。】
朝暈聽話得緊,他不讓她說話,她就果真不說了。
過了半分鐘,斯溶把手放下,轉而繼續帶著朝暈仔仔細細地摸二蛋。
他用張揚的嗓音給她講,二蛋的鼻子像扁扁的、暗紅色的鵝卵石,總是濕濕的,舌頭是粉紅色的,牙齒尖尖的。
朝暈雖然還是沒辦法在腦海裡勾勒出二蛋的模樣,但是,這是第一次,有人把她的話這麼當真。
等到他們兩個把二蛋摸了個遍之後,斯溶才抬眼,問朝暈:“現在,知道它什麼樣了吧?”
朝暈認真地點點頭,然後聽到斯溶笑問:“那現在,你覺得你繡的小狗逼真不逼真?”
朝暈一呆,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對自己有點自信:“應該…應該還行吧。”
斯溶很給麵子地點頭:“確實還行。”
反正,能看出來她繡的是動物。
春天的傍晚,還有些涼,他把二蛋給牽回狗屋,回來時看了眼天,見快要黑了,正準備帶著朝暈回去,就突地聽見她問:“斯溶,你是什麼樣的?”
斯溶的呼吸瞬間放輕。
朝暈已經摸著導盲杖站起來了,到他的胸膛的樣子,她知道他高,於是稍微抬起了頭,但是不太夠,在彆人看來,她在看他的喉結,他最脆弱的脖頸。
斯溶垂著眼,無言地盯著她,黑沉沉的眼眸深處,有藤蔓在悄悄往外延伸,最後搭勾出來了高高的葡萄藤架,有難以形容的、湧動的,卻又凝澀的氛圍在滋生。
他的聲音被吹得有些涼:“重要嗎?”
他什麼樣,重要嗎?
在她的人生裡,他的占比微乎其微。
還是不要和他有太多交集了,不要記得他,不要……
“重要。”
“每一個對我好的人,都很重要。”
“你也重要。”
晚風其實也沒有很冰涼。
至少,她的話還是有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