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瞧魯智深身軀胖大,此刻發急,身法快如奔熊,幾大步趕到場中,張開手攔住眾人,怒道:“李寨主千裡迢迢來訪我等,一車重禮,何等真誠?先前不知也還罷了,如今怎麼又惹他發怒?”
孫二娘委屈道:“大哥,誰敢惹他?是他抓著小妹以前賣人肉的事不肯放過,喊打喊殺。”
魯智深翻著眼道:“你亦不是省油的燈,張青兄弟你說。”
張青灰頭土臉立在一旁,將兩人對話複述一遍。
魯智深立刻道:“李寨主,李兄,灑家替他作證,他二人絕不是演給外人看,當初灑家也曾著二娘手腳麻翻,卻是張青歸來,見了灑家這般體魄,又見灑家禪杖、戒刀吃驚,連忙把藥救得醒來,又和灑家結拜,你隻想,他若演戲,灑家哪裡還有命在?”
武鬆本來聽了李雲龍言語,還在想自己當初是否被騙,此刻聽了魯智深話,頓時放心,跟著幫腔道:“李兄,他夫妻二人雖做過些惡事,但的確是重義氣的好漢,正所謂,人有長短,天有晴陰,這黑漆漆世道,便是好人也學了壞,何況他二人如今已棄舊業,何必再追究不放?。”
李雲龍板著臉不說話,於他的價值觀而言,吃人肉乃是十分惡劣之事,尤其孫二娘夫妻,純粹為了掙錢,殺人賣肉,更是罪大惡極。
但聽魯智深、武鬆說話,他們卻好像沒有把吃人之舉看得太重,李雲龍一時分不清,是這些人的道德觀有問題,還是時代的差異性。
本來以他脾氣,寧看不要義氣值,也要乾掉孫二娘夫妻。
但是看目前局麵,若要除惡,怕是連魯智深等人都要一並乾掉才行。
可他當年聽人說水滸故事,對魯智深、武鬆甚是喜愛佩服,實在不想二人替張、孫殉葬。
思忖片刻,冷冷道:“此前咱已說過,此行是為拜山而來,然而我等來了山下,卻沒有立刻拜山,其中原因有兩個,第一是見你這山形勢不對,至於第二個,就是我在路上,聽說了孫二娘、張青竟也在山上做了交椅,讓我十分困惑,這才有了時遷給咱解釋此山形勢,嚴格說來,這第二個原因才是主因。”
他雙目炯炯,看向魯智深:“昨天經過桃花山,結識了李忠、周通,他兩個話裡話外,對你十分敬重,又深為遺憾你不肯入夥,咱便好奇,你看不起李忠、周通,為何看得上這兩個賣人肉的?莫非李忠、周通品行,竟還不如他們麼?”
魯智深道:“這事說來話長,還是灑家當初離五台山往相國寺去,走差了路,到一個桃花村投宿,恰逢周通要強娶一個財主家裡小姐,被灑家好生打了一頓,李忠那廝來報仇,卻把灑家認出,請上山去吃酒,的確要留灑家做寨主,俺見這兩個慳吝,因此卷了若乾金銀器撒開了他。”
李雲龍點點頭,故意道:“你還卷了人家的金銀器麼?這他二人倒是不曾說過,隻說你看不上他二人,因此不曾留下。”
魯智深呆了呆,苦笑道:“倒是難為他兩個,竟還有心替灑家遮羞,下次若見麵,倒該敬他一碗酒。”
李雲龍嗬嗬一笑,隨即正色道:“魯兄,咱老李有些話藏得住,有些話藏不住,今天有緣見了你,實在藏不住話,想要當麵告訴你一句,李忠、周通兩個人,可能不是豪邁慷慨的性情,但是在咱老李看來,也算是有仁有義的好漢!”
魯智深聽了一笑,似是有些不以為然。
李雲龍也沒發作,心平氣和繼續說道:“你該看過他那些嘍囉,其中並無江湖中的老手,都是些失了地無處謀生的百姓,聚眾討條活路,卻又沒有本事,因此當初遇見周通,死纏爛打,求他做了寨主,周通呢,本事也是有限,遇見李忠,也是死纏爛打認做了大哥,這兩個人說是寨主,其實是憑兩人武藝,硬生生養活這幾百張嘴,你嫌他小氣,可知這般冬日,他許多嘍羅都還穿著單衣,寨中應有積蓄,不過二三十金子,百把銀子。”
魯智深聽至此處,終於動容。
卻聽老李悠悠道:“老話說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你魯大俠如果有老婆孩子要養活,隻怕也不能如現在這般大方。”
魯智深愣了片刻,揉揉鼻子道:“所以灑家不討老婆,便是深知男子漢一旦有家有口,便短了豪傑氣概……罷了,若得再見李忠、周通兩個,灑家好生敬他三碗酒,陪一聲不是吧。”
說罷長歎一口氣,眼神中流露出追思之色,似乎也有些後悔當初對待李、周的態度。
楊誌接口笑道:“魯大哥這句話說得不錯,男子漢有了家口,便短豪傑氣概。你看張青兄弟,怕你傷他老婆,吃你們踢得打滾也不敢聲張。”
他這一句話,既解了魯智深身為大當家,被李雲龍當眾指摘的尷尬,又點出了張青所處的窘境,正合武學中“連消帶打”真諦。
李雲龍忍不住看他一眼,心想此人不愧是將門子弟,終究比尋常江湖人見些高明。
再看張青,一身好衣裳滾滿泥土,見自己看去連忙討好一笑,果然一副卑微示弱地做派。
李雲龍暗自冷笑,認定了此人裝腔作勢,但此刻也不好再多說,隻道:“好了好了,要見的人,咱已見了,要說的話,咱也說了,眼瞧天色不早,我們這便告辭。”
說罷正要拱手,吃魯智深一把扯住,嬉笑道:“灑家若這般放你去,那當真是毫無義氣可言了!李兄,今日是灑家出言不恭,累你生氣,但你也說了,此山有煞氣,灑家必也是受了影響,你大人大量,卻不可見怪灑家!況且承你千裡迢迢來望,縱然有些矛盾,話既已說開,難道還要做仇家?且上山,咱們兄弟好好喝上十天半個月的酒,再走不遲。”
李雲龍失笑道:“十天半個月?咱那張飛寨不知多少事等著回去決斷,哪裡有這般清福能享!”
楊誌笑道:“十天半月不行,五天七天總可以,再不濟,也得住個三天五天!正好我們幾個頭領,一人輪一天做東,一者結納你們這乾好漢,二者還要請你兄弟替我們找一找那墓穴位置,不然住在這裡,真熬出病來豈不冤枉?”
武鬆沒他兩個會說話,徑直上前拉住手,低聲道:“承你活命之恩,不喝個痛快,小弟如何答謝?”說罷拉著便走。
其餘眾人或拉楊雄,或扯石秀、時遷,至於項充,曹正親自背了,簇擁著上山。
李雲龍心想一波三折,終究還是上了他山,倒也有趣。
沿途打量,隻見上中下三關,皆是巍峨雄壯,各擺著擂木炮石,硬弩強弓,無數苦竹槍密密地攢著,此刻卻都高掛紅燈籠,以示迎接貴客。
及至寶珠寺,三座殿門高聳,一段鏡麵也似平地,周遭都是木柵為城。
眾人湧入前殿,哪裡還有佛像蹤影?隻有居中三張虎皮交椅,兩下四把豹皮交椅兩兩相對。
李雲龍眉頭一皺,見這殿中上下前後,分明點了無數燈火,卻是毫無光明氣象,那些火光都是有氣無力,照得這殿中昏慘慘、陰森森,便如置身魔窟一般。
魯智深待慣了,絲毫不覺有異,隻笑道:“這裡本來是大雄寶殿,如今改了聚義殿,自我來時,便不見了佛像,卻不是灑家不尊佛祖。我們且去後殿擺宴。”
正要引人穿過,時遷忽然駐足,前後左右一張,飛一般疾走一遭,眾人正不知他何意,便見時遷瘦臉上浮起詭笑:“啊喲,諸位聽我一言,你們山上的墓穴,便在這個佛殿以下!”
說著特意搓了搓腳:“殿裡這一張張交椅,可都壓著人家棺材板呢!”
此話一出,眾人都覺背後一涼,膽子小些的,更是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魯智深驚訝道:“墓穴在這殿裡?那鄧龍怎麼遍尋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