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管家登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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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老太太是被兩個兒子抬回家的。

因為氣急攻心,傷心過度,她在縣衙紅案榜前哭暈了過去。

這一路,她聽得最多的兩個字便是:認命。

回家後。

村子裡的人來探望她,也都勸她‘認命’。

咱們都是鄉間田野地裡的泥巴腿子,天生伺候莊稼的命。

何苦折騰著非得讀書呢?

崔老太太木著一張臉,任由彆人念叨,卻始終不發一言。

等外人都走了。

老太太把全家人都喊來,平靜道:“崔家以前不是泥巴腿子,以後也絕對不能是泥巴腿子。”

沒等其餘人開口。

老太太指向外麵,渾濁的淚水自眼眶向外流淌:“我知道,這些年你們對我有怨言,不想讀書了,想種莊稼過安生日子。”

“可是你們出門看看,那能長出莊稼的泥巴田地,才是最會吃人的陷阱牢籠,一腳踩進去,祖祖輩輩都出不來了啊!”

她聲音淒厲。

崔峴怔怔聽在耳朵裡,隻覺得異常震撼。

一個未開蒙的古代鄉野老婦。

得吃過多少苦難,經曆過多少歲月的鞭笞,才能說出這番話啊。

人們常說:雲貴川的十萬大山,是困住無數人一生的夢魘囚牢。

但河南一馬平川的田地,對於窮苦百姓們來說——

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形式的‘十萬大山’呢?

“如今人人笑我老崔氏癔症,泥巴腿子妄想桂榜高中。但短短二十年,他們便不記得,曾經的崔家,出了一位舉人老爺,一位秀才相公。”

“他們憑什麼說崔家是泥巴腿子!崔府的大門外,曾經還掛著舉人之家的牌匾!”

“伯山、仲淵,娘這些年時常想不通啊!你們祖父,是南陽府讀書人都敬重的舉人老爺,你們的父親,也是年紀輕輕就考中了秀才。”

“可怎麼到了你倆這裡,就次次落榜呢!”

崔老太太泣聲質問。

崔伯山、崔仲淵兄弟二人如鯁在喉。

他們也確實在努力讀書,可……就是讀不出個名堂啊。

唯有崔峴心中有數。

大伯、父親本來天資就一般,隻懂讀死書,知其然,不知所以然。

再加上沒有老師傳道授業解惑,如何中榜?

寒門難出貴子,便是這個道理。

崔老太太眼神失望的看著兩個兒子。

許久後又顫聲回憶道:“當然,也不全然怪你倆,娘知道,這些年你倆心裡也苦。當年你們祖父遠赴江浙做縣令,卻遇上倭寇作亂,為守城護住百姓,你們祖父祖母因此犧牲。”

“那個時候,你倆還小。你們父親……你們父親他遠赴浙江奔喪,回來後心神俱損。”

“再後來出了孝期,你們父親不顧身體虛弱,強行去開封參加鄉試。然後……然後熬垮了身體。”

“鄉試開考後,貢院閉門不開,縱然是考場走水,考生暴斃,也斷然沒有開門的道理。可那九天六夜的考試,是真能把人給熬沒了啊!”

“當時,你父親自知身體已到大限,苦苦哀求提調官將其隔著院牆丟出考場。”

“因你們祖父抗倭戰死,當年的主考官,破格開恩,同意了你們父親的請求。”

“我聞訊趕至,甚至都沒來得及哭,你父親躺在考場外猙獰著臉,死死攥著我的手,說……說……”

說到這裡,崔老太太哽咽到失聲。

崔伯山哭著道:“娘,彆說了,彆再說了!”

“你們父親他說,哪怕傾儘家財,也要讓伯山、仲淵讀出個名堂,否則他死不瞑目!這殺千刀的男人,也是狠心,真睜著眼睛就去了。”

“他那話,至今都在我腦子裡念叨,這麼多年一刻都不停歇。”

崔老太太沒有理會兒子,繼續顫聲道:“我年紀輕輕便成了未亡人,本就悲痛。偏偏你們那好二叔,欠了一大筆外債,嚷嚷著要分家。你倆年幼,娘是寡婦,隻能任他欺負。”

“在族老們的見證下,娘替他還債,又咬牙分了家。賣了崔家的大宅,賣了字畫家具,賣了數百畝良田。七成給他,我們留下三成。”

“再往後這些年,我們搬回到河西村。為了供你倆讀書,再加上娶妻,家裡能賣的,不能賣的,娘都賣了。”

“縣城裡每家典當鋪的掌櫃,都認識我,也都笑話過我。”

“甚至南陽縣城裡,都將癔症的老崔氏當做談資。”

崔老太太慘然一笑,問道:“伯山,仲淵,你倆說,娘該怎麼辦,又能怎麼辦?你倆不讀了,以後娘下去,有什麼顏麵見你們爹,見你們祖父祖母?”

聽祖母說起當年事,崔峴想,原來崔家以前還真風光過。

可惜,結局令人唏噓。

崔伯山、崔仲淵兄弟二人齊齊跪下。

崔仲淵哭道:“娘,我們讀,繼續讀!我跟大哥一定會考中的!”

兩個兒媳默默垂淚。

崔鈺、崔璿姐弟倆也跟著哭。

昔日種種不幸遭遇,讓這個家被苦難侵蝕到千瘡百孔,底色遍布傷痛。

崔峴心頭發堵。

他想,十幾天過去,富貴哥那邊仍舊沒信兒。

要不,先主動跟家裡提去縣城讀書的事情吧。

再這樣下去,這個家就完了。

但沒等崔峴開口。

他聽見祖母說道:“讀,書是一定要讀的。伯山,仲淵你倆要繼續讀。娘想著,鈺哥兒今年9歲了,再不開蒙就遲了,也一並送去讀書吧。”

此言一出,滿堂俱靜。

崔峴也是一怔。

原來,方才崔老太太說了那麼多,鋪墊了那麼多,目的是為了讓鈺哥兒讀書。

崔鈺飛快看了一眼旁邊的崔峴,正準備回絕。

大伯母林氏最先反應過來,搶先哭道:“娘,家裡已經這樣了,實在供不起了啊!”

陳氏也道:“大嫂說的是,如今家裡飯菜常年都不見葷腥,再供一個,咱一家人還怎麼活?”

崔仲淵開口欲勸。

崔伯山伸手壓下弟弟的肩膀,難得出言拒絕了老母親:“娘,日子還得過下去,若是您執意打算讓鈺哥兒開蒙,那我不讀——”

崔老太太一改方才的哀痛,厲聲打斷大兒子:“不行!你要讀,老二要讀,鈺哥兒也得讀!我老婆子嘴裡一天省一頓飯,也要把鈺哥兒供出來!”

這話簡直聽得全家人心頭絕望。

而裴府的老管家,便是這個時候登門的。

“敢問可是崔家?我乃裴府的管家。此次貿然登門,是受東家所托,請貴宅崔峴小哥,予我家小少爺做書童。”

老管家站在大門外,聲音誠懇,客客氣氣說明來意。

為避免誤會。

管家還特地解釋道:“我們東家的意思是,崔峴小哥名義上來做書童,實則是來給我家小少爺,做個玩伴。”

書童?

聽到這話,其餘崔家人還在茫然。

崔鈺最先慌了。

他第一時間回想到,祖母前些天問他要不要讀書,他反問峴哥兒怎麼辦。

祖母沉默不語。

難道……

家裡錢不夠,為了讓他讀書,祖母把峴哥兒賣了,去給裴府少爺做書童換銀錢?

現在裴府管家來帶峴哥兒走!

崔鈺越想越覺得是這種可能。

他哇的一聲哭出來,大聲看向祖母哭訴道:“祖母,你把峴哥兒賣了?我不同意!要賣的話,你賣掉我,讓阿弟去讀書吧!”

崔仲淵、陳氏聞言臉色大變,急急將兒子護在身後。

老太太把峴哥兒賣掉了?!

其餘崔家人同樣神情驚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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