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雲姝望著池塘裡扭曲的倒影,恍惚看見前世自己跪在雪地裡求藥的模樣。那時,蔡氏也是這樣指著她,說司徒家不需要不會下蛋的鳳凰。
“母親誤會了。”她忽然綻開笑靨,“兒媳是說,既然要養在我名下,總該給個貴妾的名分才好。”
蔡氏驟然鬆手,狐疑地盯著她:“你當真願意?”
“當然。母親說的是,孩子總要記在嫡母名下。隻是兒媳近日抄經,見《地藏經》有言‘若遇殺生者,說宿殃短命報’……”
蔡氏突然抓住她手腕:“什麼意思?”
“母親莫慌。”衛雲姝撫平袖口褶皺,“我是說晏姑娘既有了身子,該請白雲觀的玄真道長來安胎才是。”她盯著婦人驟然收縮的瞳孔,“聽聞道長最擅化解嬰靈怨氣?”
沉香灰簌簌落在青磚地上,蔡氏腕間新換的佛珠突然纏住衛雲姝的玉鐲:“明日就送晏氏去彆院待產,孩子落地前絕不出現在你眼前。”
“那怎麼行?”衛雲姝忽然反握住婦人顫抖的手,“晏姑娘可是雙身子的人。”她指尖輕輕劃過蔡氏掌心血痣,“兒媳連長命鎖都備好了,就刻‘司徒氏嫡長孫’如何?”
銅漏滴答聲裡,蔡氏突然甩開她的手:“你到底要什麼?”
衛雲姝慢條斯理展開帕子:“兒媳想要”帕角金線繡著的鳳凰突然被血漬浸透,“母親佛堂裡那尊送子觀音。”
哐當一聲,蔡氏撞翻了青銅香爐。她死死盯著衛雲姝頸間晃動的金鑲玉墜——那是國公府宗婦代代相傳的信物,此刻在秋陽下泛著妖異的血光。
“你要這個作甚?”
“自然是日夜供奉。”衛雲姝撫過小腹輕笑,“說不定菩薩見我誠心,真賜個嫡子呢?”
蔡氏盯著案上染血的納妾文書,忽然抓起朱砂筆在“貴妾”二字上畫了個圈:“明日就讓長恭抬她進門。”
“母親。”衛雲姝屈膝行禮時,發間九尾鳳釵正對著蔡氏心口,“隻是這文書”她突然將紙頁湊近燭火,“還是燒給地藏菩薩更妥當。”
火舌竄起的刹那,蔡氏驚恐地看到文書背麵竟用礬水寫著“寵妾滅妻”四個字。未等她撲救,灰燼已飄落在供佛的蓮花燈盞裡。
“你!”
“母親當心。”衛雲姝扶住踉蹌的婦人,指尖不著痕跡地按在她後腰舊傷處,“這香灰最宜滋養牡丹,明日就讓人撒在晏姑娘院中可好?”
有些根爛透了,總要連泥帶土挖出來曬曬太陽。
衛雲姝看向蔡氏,揉了揉眉心,故作疲態道:“母親若真要抬舉晏姑娘,不如讓世子親自料理此事?”
蔡氏眉頭微蹙:“長恭近日要隨禦史台巡查田莊……”話未說完,就見衛雲姝忽然掩唇輕咳,帕子上洇開點點猩紅。
“少夫人!”夏歡驚呼著要上前攙扶。
“無妨。”衛雲姝將染血帕子團進袖中,腕間白玉鐲碰著案幾發出脆響,“自打春喜端來那碗紅參湯,這咳疾便愈發重了。”她抬眼看向神色驟變的蔡氏,“母親說是不是?”
佛珠轉得越來越快,蔡氏扯出慈愛笑意:“既身子不爽利,就早些回去歇著。”
“謝母親體恤。”
直到那抹殷紅身影消失在回廊儘頭,蔡氏突然抓起茶盞砸向鎏金香爐。
“好個病西施!說話倒夾槍帶棒!”
驚鴻院的海棠開得正豔,衛雲姝踏進月洞門時,正瞧見春喜捧著鎏金暖爐往西角門去。
小丫鬟發間新添了支紅珊瑚簪子,在暮色裡豔得像凝固的血。
“少夫人。”夏歡剛要開口說什麼,卻被衛雲姝按住手背。
內室門簾落下刹那,夏歡突然重重跪在織金毯上:“奴婢實在看不下去了!世子明知您咳血還去陪那外室聽曲,老夫人表麵疼您,暗地裡給晏氏送了三回血燕!”
衛雲姝慢條斯理地撥著炭盆,火星濺在春喜昨日未收走的繡繃上。上頭的百子千孫圖燒出個黑洞,恰似晏茉那日被推下荷塘時瞪大的眼睛。
“夏歡。”她忽然將銀剪子丟進炭盆,“去把妝匣底層那個螺鈿盒子取來。”
小丫鬟捧著描金盒子回來時,臉上還掛著淚痕。衛雲姝挑出支點翠步搖插在她鬢邊:“哭什麼?該哭的是佛堂裡那位。”指尖劃過盒中密信,封口火漆印著白雲觀的蓮花紋。
窗外忽起狂風,卷著海棠瓣撲在萬字紋窗紗上。夏歡盯著信箋上“晏氏胎象有異”的字樣,突然倒抽冷氣:“您早就知道”
“我知道的可不止這些。”衛雲姝將密信湊近燭火,“比如春喜哥哥在晏家當鋪當二掌櫃,又比如老夫人佛龕底下壓著晏茉的生辰八字。”
有些戲,台前幕後總要唱雙簧才熱鬨。
夏歡鼓著嘴,頗有些怨氣地道:“您上月才補了大小姐那套東珠頭麵,昨兒二小姐又派人來要紅狐裘,小少爺更過分,開口就要五千兩買什麼前朝孤本!”
小丫鬟把鎏金妝匣摔得砰砰響,“咱們帶來的一百六十抬嫁妝,倒填了齊國公府這個無底洞!”
衛雲姝正對鏡卸下九尾鳳釵,銅鏡裡映出夏歡漲紅的臉。
“前日奴婢瞧見”夏歡突然哽咽,扯著衛雲姝石榴紅裙裾跪下來,“世子帶著晏氏去珍寶閣,買的金鎖片還是從咱們賬上支的銀子!”
窗外海棠被夜風吹得撲簌簌響,衛雲姝指尖撫過妝台暗格。那裡躺著兩封和離書,火漆印下壓著片乾枯的合歡花瓣——大婚那日從合巹酒盞裡撈出來的。
“你可知,”她忽然輕笑,拔下發間玉簪挑亮燭芯,“前日母親找我,說晏氏胎動不安要請白雲觀道長?”
夏歡猛地抬頭,淚珠還掛在睫毛上:“您不會真允了吧?那妖道去年給陳姨娘作法,生生把五個月大的男胎給作夭折了!”
“我添了三百兩香火錢。”衛雲姝將玉簪斜插進夏歡發髻,“要道長用朱砂在安胎符背麵畫鎮魂咒,你說妙不妙?”
燭火“啪”地爆開燈花,夏歡呆愣的模樣映在鎏金鏡中。
衛雲姝忽然想起前世這小丫鬟被活活打死時,手裡還攥著從晏茉房裡偷出來的墮胎藥渣。
“奴婢說正經的!”夏歡突然撲到妝匣前翻出婚書,“您和世子尚未圓房,他們倒好意思讓您認外室子!”
衛雲姝拈起片海棠花瓣揉碎,嫣紅汁液染在婚書邊角:“你瞧這像不像合巹酒?”
她指尖劃過夏歡驚愕的眉眼,“大婚那夜司徒長恭說染了風寒,原來是在榆錢小巷給晏茉描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