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術說久慕王朗大名,倒也並非虛言,畢竟在他前世,孔明罵死王朗可以說膾炙人口,家喻戶曉。
事實上,王朗此人頗有才乾,於曹魏時先任司空,後拜司徒,位列三公,名滿天下。
不過袁術最看重的卻是他在經學上的造詣、地位,王朗與其子王肅均為漢魏經學大家,後世甚至把王朗注解裡的思想稱為“王學”。
若有這樣一位經學大家入駐任教,那他之後開辦學宮,定當事半功倍。
袁術思慮之間,王朗見他熱情相迎親解己縛,也神色略緩,然依舊板著一張麵皮,冷聲斥問。
”袁公,四世三公,海內人望,何興無名之師,犯我疆域。”
“我乃大漢左將軍,奉詔討賊,替天子牧守一方,何來無名?”
“你你怎敢如此?怎敢如此!”
眼見袁術竟堂而皇之拿出那封矯詔,王朗被氣的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他都能想到,若說這是矯詔,袁術必定反問:
【蓋有傳國玉璽,和天子詔一摸一樣,你又怎知這是矯詔?
天子告訴你了嗎?可敢與我在天子麵前當堂對質!】
天子遠在長安,誰能跟你對質?
他王朗真是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王朗瞠目結舌,被氣到站立不穩,袁術親自攙扶他,爽朗大笑,曰:
“天數有變,神器更易,而歸有德之人,此乃自然之理也。
自桓靈二帝以來,黃巾猖獗,天下紛爭,社稷有累卵之危,生民有倒懸之急。
我家四世三公,屢世公卿,當以萬民為己任,掃清六合,一匡天下!
周公吐哺,天下歸心,術非以權勢取之,實天命所歸也。
今我代天子而牧東南,處江東以臨九州,萬姓傾心,四方仰德,豈非天心人意乎?
公蘊大才、抱大器,何乃強要逆天理、背人情而行事?
豈不聞古人雲:順天者昌,逆天者亡。
術雖不才,虎踞江淮,帶甲‘八十萬’,猛將如雲,謀士如雨,縱觀天下諸侯,等若腐草之螢光,如何比我天上之皓月?
王公何不以禮來降,相助大業,匡扶社稷之於累卵,解生民倒懸之疾,將來亦不失封侯之位,豈不美哉?”
王朗聞言,正欲怒斥出聲,可愈聽,他的麵色就愈加古怪。
無他,這些話居然莫名符合他目睹當今亂世天下後心中所思所想,且更為成熟老練,仿若自己親身想說的一般,竟是越聽越覺得有理,無從反駁。
“這”
見王朗被他將來勸降孔明的話術,反過來勸說的訥訥無言,袁術情知時機已至,長施一禮。
“今願拜王公為太中大夫,以備顧問政務,兼任博士,以待將來學宮開設,教導諸生,桃李天下。”
王朗此時因先前那番話,看向袁術的眼神都變了,那是看見誌同道合知己的目光,不然袁術怎知他的心裡話呢?
他俯身還禮。
“明公所言甚是!
值此國難之際,願助明公順天應命,匡扶社稷。
朗,愧受。”
“好!新得會稽,又得大才,我之幸事!”
袁術將王朗引入左手邊文官之列,這才問計於群臣。
“今江東六郡獨剩豫章一郡,唯太守華歆仍拒王師,負隅頑抗,諸君可有教我?”
不等眾人答話,隨著王朗被俘,一同而來的虞翻搶聲奏對。
“明公順天應命,代天子以討不臣,江東諸郡,無不歸附,華歆所以敢據豫章而抗明公者,唯仗王公也。
今會稽已定,王公既降,華歆安肯守孤城而拒王師乎?
翻自不才,先次為明公說王公而未成,今願再往,為明公說之。”
術允之。
翻既去,不日,華歆遣使迎術,舉郡而降。
袁術知他於曹魏時先後任司徒、太尉,才乾非凡,且於豫章頗有民望,又素無割據爭霸的野心,遂仍拜他為豫章太守,以收其心。
果然,當華歆聽聞袁術竟如此信重於他,仍讓他治守豫章,不由動容,躬身拜曰:
“得蒙信重,歆敢不儘心竭力,以報袁公。”
公元195年,興平二年,十月!
自正月發兵南下,至華歆舉郡歸降,曆時十月,袁術平定江東六郡,坐鎮江淮,一窺天下!
十一月,回師壽春,閻象率群臣相迎,當此大喜之時,袁術即刻於壽春宮大擺宴席,以慶功封賞有功諸臣。
然而,其樂融融之宴會,眾人觥籌交錯之際,忽聞,馬蹄聲踏破,一聲“急報”通傳層層宮門。
壽春城門、壽春宮門、宴會殿門依次大開,隻為那一聲“長安急報”,一封朝奏九重天。
來人似乎已沒了力氣下馬,幾乎是翻身滾入殿中,皮甲早已破碎如襤褸布條,左肩處觸目驚心的箭傷,流出的膿血混合著塵土凝結成痂。
“長安大亂,天子出逃!”
沙啞的嘶吼驚飛寒鴉,宮燈夜宴的大殿霎時間鴉雀無聲,這個自長安千裡奔襲而來的死士,手中高舉那封《袁公親啟》的縑帛,裹挾一路風霜雨雪踉蹌走來。
耳邊歌舞編鐘的顫音戛然而止,手中酒樽輕擲於地,袁術搶步迎上,接過他死死捏住的帛書,高聲下令。
“來人,快,送去醫治。”
那人如釋重負般強撐著身體,單膝跪下。
“家主,一切如您所料,袁三,幸不辱命。”
“隻你一人?另一件事呢?”
“袁一尚在他左右,讓我帶話回來:必不負家主所托。”
袁術眸光詭譎,微微頷首。
“下去休息,你等家人我已安置妥當。”
幾名甲士將人抬了下去,待袁術重回主位坐好,眾人眸光皆盯著他手中帛書,似乎都被那句【長安大亂,天子出逃】所震懾,等待著他看完內容。
於眾人目光灼灼中,袁術拆開書信一瞧,果然是劉繇言說長安大亂,天子出逃,請他匡扶社稷,保駕勤王。
信中不乏:【若我為三公,汝當為大將軍】之語。
熟知曆史的袁術對此早有所料,派死士假借押送劉繇入朝問罪的名義過去,目的其一,便是為了比其他諸侯更快也更精確知道長安之亂及天子出逃的詳細情報,以便他早作安排。
類似進京勤王,當大將軍之說辭,不過糊弄劉繇,以安其心,進而成就另一目的。
勤王,是不可能勤王的。
他可是淮南偽帝!
袁術,袁公路!
將帛書攥於掌心,袁術眸中浮現一抹不屑的妄尊,俯視群臣。
他嘴唇翕合,無聲低語。
“朕才是皇帝,朕才是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