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伯言!這不是你玩笑嬉鬨的地方,還不道歉?”
迎著陸儁嚴詞厲色,被喚做陸伯言的少年置若罔聞,他隻抬眸不卑不亢與袁術對視,衣袖輕揮,侃侃而談。
“今漢室衰微,天下大亂,各路諸侯紛紛崛起,逐鹿中原。
袁公既得傳國玉璽,又將據江淮之地,坐觀九州時局,以待天下有變,難道就毫無進取之心?”
“陸伯言?”
袁術笑了。
還當是誰呢?原來是你,陸遜!
火燒連營七百裡,蜀國菁華,付之一炬。
東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都督、上大將軍、丞相,軍政在手,總攬朝綱。
平靜注視著麵前十二歲的陸遜,他眸中鋒芒潛藏,仿佛看到這位白衣少年在曆史長河中波瀾壯闊的一生。
“鏘!”
隻聽金鐵之聲響徹大殿,長劍斫前桌案,袁術板正了身姿,滿麵忠君愛國之相。
“我祖上四世三公,世食漢祿,若不思報國,與禽獸何異?
諸君,不必試探,再敢言此事者,有如此案!”
眼看這一副大漢忠良拔劍四顧,要為國除賊的做派,陸儁被唬的嚎呼拜倒。
“袁公饒命!伯言小孩子不懂事,望您不要與他計較。”
倒是近旁的陸遜毫無懼意,他眉頭深鎖,眼中滿是古怪,這反應怎麼和預料中相差如此之大?
此刻袁術不接他的話,隻得把原先準備好的說辭謀劃,硬生生憋在嗓子眼,悶死腹中。
然而還沒等他重新想好下一步答話,袁術已收劍入鞘,笑吟吟打量陸儁。
“陸郎安心,童言無忌,我自不會放在心上。”
他說著眸光落於陸遜,“不過伯言所言,倒是頗有見識,小小年紀就有此才華膽略,我甚愛之。”
他手按劍柄,殘破的桌案餐盤在腳邊散碎一地,凜凜然逼視陸儁。
“待此番平定江東,我欲效仿先秦稷下,重開學宮,以我袁氏家傳《孟氏易》廣募天下英傑,再現門生遍天下之盛況。
今我甚惜伯言之才,欲讓他提前入學,收為弟子,不知陸郎可舍得?”
“這”
陸儁一時間怔住!
明明剛還喊打喊殺,再敢言之,有如此案!怎麼一句話的功夫,又甚愛之?
不過他反應不過來,有人已回過味來,搶身上前躬身下拜。
“遜幼年喪父,流離失所,今蒙袁公不棄,願拜入學宮,相助老師,共圖大業!”
“好!”
袁術滿意頷首,親自下階將之扶起,“今得伯言,何愁大事不成?
汝尚年幼,且回壽春於府上讀書,待我歸來再議開設學宮之事。
既陸小郎君與你為伴,便一道同行,屆時都於學宮進學。”
話音未畢,又看向陸儁吩咐,“陸郎不妨將汝母一並接來壽春,我當替陸康兄贍養之,也免小郎君下次藏橘卻無法侍奉母親的思親之情。”
“這嗯,袁公所言甚是。”
陸儁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眼前這兩人又一副師慈徒孝的架勢,前後來回變臉之快,直讓他目不暇接。
不是,我們是在一塊談話的吧?我怎麼就跟不上呢?
直至宴會終了,於陸家歸途的馬車,陸儁才找到機會相詢。
“伯言,我知你自小聰慧,遠非常人,可今日這般,實在冒險。”
“伯父所言,我豈不知?適才相戲耳。”
陸遜眉眼含笑,揶揄反問,“您都說了童言無忌,老師若與我一稚童計較,豈非令天下諸侯恥笑?
且今宴會之上,世家林立,賢達滿座,可當我發問之時,除了伯父你,可有一人攔我?”
迎上他耐人尋味的眸光,陸儁略一思量,竟果真如此,更為驚疑。
陸遜也不賣關子,耐心為他解釋,“方今我等與老師合則兩利,願意追隨他共治江東,非為一時之謀,乃圖長遠也。
可他心中究竟有何誌向,未來所圖何為,猶未可知也!
今日宴上,我故意問出此話,非為我也,而是替吾等世家試探。
當此之時,我驟然發問,其身側一無謀主策劃,二無思慮周詳之機,方可得見其心。
若其喜形於色,以為坐擁江東,得我等支持,便有稱帝之資,可見金玉其外,鼠目寸光,該早做打算,另謀明主。
若其勃然色變,立誌匡扶漢室,則偏安一隅,限江自保,可與之共謀深遠,他在江東一日,吾等便為臣一日。”
“那今日?”
回想宴會上袁術與陸遜前後反常的古怪表現,陸儁直覺事情並非這般簡單。
“我與他說傳國玉璽,要助他一臂之力,他慷慨激昂,不惜拔劍相向,也要做那大漢忠良。
可事後呢?翻臉就告訴我說要廣開學宮,招募天下英傑,還邀請我為弟子入學。”
思及此處,這位白衣如雪的豐神少年,不顧形象在車內撫掌而笑。
“外托勤王之名,內懷非常之誌!
老師這樣的妙人,是能做大事的。”
見他二人聊的開心,年僅七歲的小陸績也湊上來,小大人般插話。
“是呢,讓我同去看顧伯言侄兒上學讀書,還不忘請兄長帶上母親以解思親之情,可見袁公很看重我們。”
“”
見他二人又聊上了,陸儁隻感一陣無言。
“看重?我怎沒覺得?其他世家如顧雍、步騭之流,皆有官職封賞,獨我因伯言之語被嚇唬一番,一無所得。”
聽他這般說,陸遜似笑非笑,陸績則眨巴著眼睛,二人表情皆有些微妙,似乎一切儘在不言中。
見陸儁尤不自知,還欲追根究底,陸遜適時換了話題,壓低了聲音。
“況且叔祖父之死,我陸氏近半族人慘死廬江,我可沒忘。
當年老師派兵攻我廬江,無非要糧而已,本是諸侯間攻伐,時常有之而並無私仇,破城之後吾等追隨叔祖父投誠便是。
結果孫策帶著兵馬硬是圍了整整兩年,其消耗靡費,遠甚所得,壽春城裡早就不想打了。
分明是他孫策因早年拜訪叔祖父,叔祖父不見,常銜恨之,才致使勞民傷財強攻兩年也要破我廬江,以成自身名望功績。
破城之後更是派兵殺戮,害我近半族人,此仇不共戴天,如何不報?
如今他不知怎地討得老師歡心,收為義子,除非我等願意拋卻江東之地、祖宗基業,另覓他處投奔。
否則,我若不展現才能,借此與老師更為親近,將來又要如何製他,而護陸家,以待複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