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為難了。
和禦藥房的藥師勾頭研究了好一會兒,他才擦擦額頭上的汗,顫聲道:
“陛下,臣等以為,殿內之毒,應當是香料之流引發的,故而受害者甚廣,入內則中。”
香料,又是香料。
景隆帝微微眯眼。
他可是經曆過宮鬥和奪嫡的,這些伎倆早已見怪不怪。
但這次,他還是栽了!
可恨……
“聖上,臣妾冤枉啊!”
宋妃回過神來,趕緊大哭,跪著爬過來抱住景隆帝的腿:
“臣妾今日殿中根本未有燃香,連素日最愛的暹羅香,都在今晨挪到隔壁宮房——”
“暹羅香?”藥師無意識吟出這個名字。
而後麵色緊張:
“娘娘所說的,可是來自南洋暹羅國,其香深厚微辣的香料?”
宋妃趕緊點頭:
“是的,沒錯。本宮近來不愛旁的香,日日隻點這個,也未曾見出過何事……”
“那是娘娘有所不知。”藥師沉聲道:“這暹羅香香氣霸道,能香傳百步之外。即便放在隔壁,亦能盈滿整個大殿。”
“這還是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他抬眼看了一下景隆帝,又低下頭:
“娘娘,宮房內可放了雄黃?”
宋妃被問得懵了。
宮房?跟宮房又有什麼關係?
雄黃,怎麼覺得今日在哪裡聽誰提過雄黃……
“暹羅香若單著放,沒有問題。可若與雄黃並用,則會激發出毒性。”藥師解釋道。
一道閃電劈過宋妃的腦海。
她終於想起來了。
“是你!”她霍然起身,指著林嫵,聲音尖利:“定是你故意害的我!”
“你故意讓我將暹羅香搬到宮房中,而後又到宮房調香。想來,是你趁機在宮房放了雄黃吧?”
“你這個賤人!”
她這麼一說,眾人皆驚恐地望向林嫵。
這無恙鄉主,心機好深啊,第一次入宮,就這般算計宋妃娘娘?
德妃亦是六神無主了,茫然看著林嫵:
“鄉主,這……”
林嫵仍跪在地上,沒有抬頭,但聲音平靜:
“娘娘可是記錯了?臣女並未讓娘娘將暹羅香搬走,而是娘娘自己命人搬的。”
“且宮人提議搬至浴房,但娘娘非要搬至宮房。”
“在此期間,臣女未曾給過任何建議。”
宋妃被說得無法反駁,臉上青紅交加。
支吾了一會兒,才羞惱道:
“便是本宮命人搬的,可雄黃呢?本宮可不記得宮房中放了雄黃,定是你調香時,刻意放的。”
“賤人,竟敢害本宮!來人,拖下去……”
“等等!”德妃喝止。
她覷著林嫵的表情,覺得十分冷靜,那麼,其中是有隱情?
她便肅聲道:
“有沒有雄黃,讓藥師驗一驗,不就成了?”
宋妃此刻早已認定是林嫵搞的鬼,就算不是,也必須是啊,不然她如何跟景隆帝交代?
於是恨聲道:
“驗!快快地驗!”
“本宮倒要看看,是什麼小鬼,敢在我宮中興風作浪!”
藥師捂著鼻子去了。
一屋子人在院子裡,跪的跪,站的站,唯有景隆帝自己坐著。
坐著也不開心,他被茅房的香給熏著了!
奇恥大辱!
故而,他周身黑氣環繞,如同將身邊的人架在火上烤。
宋妃簡直不敢看他的臉色了,隻一味在心中祈禱,老天爺保佑,可一定要是林嫵放的雄黃啊……
“稟聖上。”藥師回來了:“宮房中確有雄黃。”
宋妃的小眼睛噌得亮了。
“本宮就知道是你這個賤人!”她立即恢複了神氣,猶如得勝的大公雞,那叫一個得意,發髻上的頭釵直晃。
“聖上,是這個無恙鄉主,往宮房的香爐裡加了雄黃,請聖上為臣妾做主,把這個……”
“娘娘。”這回輪到藥師,打斷宋妃的話。
宋妃莫名覺得脖子一涼。
她如同受驚過度的兔子,但凡風吹草動,都能讓她汗毛倒豎。
何況,從藥師嘴裡說出的話是:
“雄黃不是在香爐裡發現的,而是,在牆上的香囊裡。”
然後,他拿出了兩個香囊。
宋妃聽了上半句,本心頭涼涼的,但一見這香囊,又尖叫起來。
“這根本不是宮中的香囊,是誰,是誰放在宮房的?”
“是不是你!”
她對林嫵怒目而視。
所有目光,霎時全集中在了林嫵身上。
林嫵落落大方地承認:
“確實是臣女的香囊。”
宋妃剛鬆了半口氣,林嫵又道:
“但,不是臣女掛在宮房的。因為臣女已將這兩個香囊,贈予了娘娘身邊的宮女。”
“什麼?”宋妃的心情大起大落大起又大落落落落,胸口都疼了。
她捂住胸前,回頭厲色看向一眾宮人:
“是誰?”
早前那兩個宮女,亦是一臉懵逼,哭著跪爬出來:
“娘娘,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就是覺著這香囊不好,故而隨手掛在了宮房……”
“是臣女的錯。”林嫵弱弱地插話:“請娘娘,不要責怪兩位姑姑。”
她捏起帕子,揩了揩不存在的眼淚:
“臣女出身卑微,幸得聖上大恩,封了鄉主。今日是臣女第一次進宮,心中頗為不安,幸得兩位姑姑教引,感激之至。”
“又見近來多雨潮濕,翊坤宮草木繁茂,想來姑姑們常為蟲子所苦,故而送了這加了雄黃,可以驅蟲的香囊。”
“但臣女沒想到……”
她抽噎了兩下,萬分可憐:
“原來這樣的東西是不合宜的,也難怪姑姑們厭棄,丟在宮房中。”
“臣女知錯了,娘娘若要責罰,就責罰臣女吧。”
說完以帕顏麵,無聲滴淚。
宋妃繃不住了,差些把自己的帕子扔到林嫵頭上:
她怎麼這麼能裝啊!
偏偏德妃在一旁冷笑:
“宋妃,你這宮裡的人,也太沒大沒小了吧?”
“雖說鄉主封號低些,但好歹是聖上親封的,再怎麼也比這些個宮女尊貴。鄉主好意賜下點東西,她們不謝恩也罷,還嫌棄上了?”
“可見她們素日,是如何地趾高氣昂,奴大欺主。宋妃,你該想想,是不是自個兒治下太過仁慈,給蒙蔽嘍。”
這一番話,相當於將宋妃之前下的眼藥,如數都潑回了她自己臉上。
宋妃臉色難看極了。
更難看的,是景隆帝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