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很多事情,早有跡象。
林嫵有時候也會想,薑鬥植是什麼時候開始欺騙她的?
不,或許不能說是欺騙。
其實有很多次,他把答案放在她的眼前,任由她去發現。
那一束束緬懷春日的東傀穀聖花,紫風鈴花。取聖水時,盛了花便形同紫風鈴的鐘杯。聖子新娘珠花上含苞待放,如茄子般可笑的花苞。深淵裡,一叢叢不在花期的紫風鈴草叢。
以及,婚書上那枚在微弱燭火中,難以看清的紫風鈴花印。
最後,是臥在血泊中的珠花。
珠花染上聖子之血,茄子花苞全然盛放,熟悉的紫風鈴花,便映入眼簾。
再非暗示,亦不拐彎抹角,而是明晃晃的坦誠相告。
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跟她講過一句假話。
他隻是選擇了什麼時候說,而後,將決定權放在她的手中。
驟然被強塞了真相的林嫵,曾經也懊惱。
明明這麼明顯,她怎麼就沒察覺呢?
薑鬥植和賴三,有太多太多相似的地方了。
同樣自小在深穀中長大,同樣隻能在紫風鈴花開,也就是端午前後外出,同樣擁有登峰造極的輕功,同樣容色豔麗,注重外表,擅扮女裝,臭屁臭美……
若不是“薑鬥植”三個字太過刻骨銘心,見到上述形容,林嫵定然第一反應是東傀穀聖子。
而誰有資格當聖子的師父?
自然是另一個聖子。
可是當局者迷。
林嫵甚至是到了最後,才意識到,兩度在崔家地盤上出現的迷情藥,究竟來源何處?
自然是崔逖自己日常用的。
而變故最初,兩場綁架中那張神秘逮捕令,曾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可能有人從薑鬥植手中將錦衣衛官印盜走,但那張逮捕令上,卻赫然蓋著如假包換的官印。
當時所有人,皆陷入羅生門。
而今,林嫵終於明白,當所有可能一一排除,那麼剩下的,再不可能,也是事實真相。
那張逮捕令上的錦衣衛官印,是薑鬥植親手蓋上的。
好大一個局啊。林嫵哂笑。
她一個俏麗嫵媚的小寡婦,偏偏挺直了脊背,背影清冷,麵容無情。
此時又冷笑出聲來,隻讓人覺得溫度驟降。
一個剛從船上跳下來,飛身登塔的東傀穀信徒,見雙方兵馬激戰中,竟有一個俏生生的小寡婦立於無人區,便高喝道:
“塔中混戰,小婦人如何到此?速速閃開,當心刀劍無眼,傷了尋常性命!”
“嗬。”林嫵哼了一聲,冰冷冷掃了人群一眼,唯獨不看眼前那沒表情的死人臉。
“如何到此?”
“當然是,給早早嗝屁的臭男人哭墳唄!”
“刀劍再無眼,能有我無眼?我真是瞎了眼,這種狗男人,應該刨他的墳才是!”
信徒:……
怎麼感覺氣氛突然邪門,麵前冷眼似刀,背後又如芒在背呢。
他不明所以,隻能執刀襲去,厲聲道:
“吾等不想傷你性命,但你若執迷不悟,彆怪吾等不客——”
“氣”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勢如破竹的刀刃便鏘了一聲。
黑色傘尖抵在刀口之下,隻輕巧地一挽,便四兩撥千斤,將那沉重的刀口打飛出去。
信徒被震得虎口發麻,愕然回首,隻見自家麵無表情的聖子太師,神情不妙。
然後,一股大力踹上了他的屁股。
“沒眼色的家夥,這是你能碰的人嗎!”賴三叉腰怒喝。
他剛剛從地上爬起來的賴三,一見有人要對林嫵出手,便怒極攻心,顧不上腰酸腿疼,跳起來就給了對方一個麼麼噠。
並且將矛頭,指向這一場混戰的罪魁禍首。
“師父。”他嗓門低沉,向來活潑嬌俏的眼神,難得地深沉威嚴,倒有幾分聖子的氣勢出來了。
“是我自己要跑的,跟小姐沒關係,你欺負一個弱女子,還是持正修身之人所謂嗎?”
他挺身擋在林嫵跟前,英雄氣概爆棚:
“你要打,便打我——”
話音未落,如他所願,龍鳳傘如陀螺般飛過來,哐嘰砸在他麵頰上,而後又旋轉而去。
高大俊美的男子抿嘴伸手,傘像長了眼睛一般,回到他的手裡。
他緩緩將龍鳳傘收起,垂眸冷意,麵若寒霜。
“用你說嗎?”
這話真比冰刀子還冰冷還無情還無理取鬨:
“打的就是你。”
賴三:……
他捂著瞬間青腫起來的臉,表情倔強但想哭:
“說好了打人不打臉,老登……師父,你咋這樣?”
他又回想起當年在東傀穀,被這冷麵男罰站打手心逼著去衝瀑布的恐怖回憶了。
天哪,他那時候還隻是個孩子,怎麼能那樣打他?
再就是,他現在已經不是個孩子了,怎麼能這樣打他?
賴三實在覺得,棍棒教育應該滾出東傀穀。
實在不行,師父滾出東傀穀也成。
不過眼下這情形,最有可能性滾的,好像是自己吧。
賴三屈辱地低下高貴又美麗的頭顱:
“師父,東傀穀跟大魏的事,我不管,但是小姐我要帶走。”
可聖裝華服的薑鬥植,氣勢著實逼人,他就那麼隨隨便便一站,漫不經心地將人掃一眼,就足以讓人感覺雙肩沉重。
才當了半拉年聖子的賴三,在他麵前,宛如菜雞,沒有談條件的餘地。
薑鬥植根本並沒把他放在眼裡。
他漠然地望了賴三一眼,隻微微抬手,便有另一個東傀穀信徒上前,竟就是當初那個丟金箍棒的孫使者。
他顯然已經忘了林嫵,根本瞟也不瞟她,而是畢恭畢敬地對賴三行禮:
“聖子大人。該回去了。”
賴三麵色掙紮,嘴巴緊緊地抿起來。
他自然是不想回去的,但是,有那個人在,根本由不得他。
不論從前,還是現在,即便自己已經接過了那個人的衣缽,可是在他麵前,自己仍然如同一隻軟弱無能的兔子,隻能任人拿捏!
前所未有的悔恨和不甘,湧上賴三心頭。
他為什麼這麼弱!
賴三咬咬牙,後退兩步,反手將林嫵護在身後,眼中充滿警惕,和孤注一擲的決心。
但他的舉動,卻隻是讓薑鬥植更為不悅。
說話就說話,他摸人家的手做什麼?
還護著林嫵。
林嫵用得著他護嗎?
冰冷無情的前任聖子、現任聖師,一雙狐狸眼微微眯起,沒有表情的臉顯得更加寒氣逼人了。
“沒你說話的份。”他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