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太危險了。”
馬奴欲言又止,似乎不敢阻攔林嫵,但眼底又透露著深深的擔憂。
他向來羞怯卑微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一抹嚴肅。
“大魏人……打不過喀什勇士的。”
“喀什勇士個個都是大力士,能在莽原上徒手搏虎,大魏根本是以卵擊石……”
雖然這話聽著刺耳,但確實是事實。
且不說五千之數與五萬力量懸殊,便是一對一,大魏人也難頂喀什人奮力一擊。
種族之間的差距太大了。
不論是身量,還是體力,亦或是抗打擊程度,喀什人都全麵碾壓大魏人。
何況林嫵這種嬌柔女子。
馬奴很擔心。
但林嫵隻是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
“馬奴,我們兩國文化不同,你或許不會明白,兩國交戰,不止在於實力。”
“有一種東西,淩駕於兵馬、武器、物資之上,能夠絕地反殺,以少勝多。那便是,家國情懷,不屈的意誌。”
“大魏,永不服輸。”
“大魏人,永不為奴!”
說完,她便邁著大步,來到城下,站上高台,奪過士兵手中的火把高舉:
“眾人聽令!”
“接下來幾個時辰,都中營五千將士,必須死守城門,不論如何,都不能被喀什人攻破!”
“而其餘臣子,不論官職大小,都編入後勤軍,為守城將士搜羅防禦物資!”
聞得此言,都中營還好,都認得林嫵,嫂子嘛。
但其他官員就不樂意了,一個個歪眉斜眼的,從鼻孔裡哼氣。
有人忍不住譏諷:
“郡主,你一個婦道人家,身嬌體貴的,還是回深宅後院待著去吧,省得刀箭無眼,傷了卿卿性命。”
然而話音剛落,就給一個袖子甩到了臉上,狠狠打了嘴。
禦史中丞,哦不,如今是禦史大夫了。
禦史台的一把手,大魏第一噴,禦史大夫馬斯倪,泰然自若地整了整衣袖。
“對不住,胳膊酸了,略略一抬。”
可把氣得頭暈,但又不敢和他嗆聲,隻好忍氣閉了嘴。
另一撥更有權勢和資曆的老登,如魏閣老等,也開口了。以溫和但是又更尖銳的方式,對林嫵表示輕蔑:
“臣知郡主心係大魏,頗有巾幗英雄氣概,但眼下危急存亡之際,還是以高瞻遠矚的朝臣之見為主,省得添了大亂。”
言下之意,我們男人的事,你一個女人家嗶嗶什麼,淨會添亂。
林嫵自然聽出來了,微微一笑:
“說得好!”
“侍衛長,用城牆梯把魏閣老放下去,高瞻遠矚如他,定能舌戰群雄,說退喀什!”
魏閣老馬上退回人群,不吭氣了。
林嫵冷笑一下,命令侍衛長為總長,將百官分成幾個小組,每組負責一個區域,挨家挨戶敲門,搜集……金汁。
沒錯,金汁。又名,糞水。
人的畜的全都要,然後熬成一大鍋味道極其上頭的湯,一鍋鍋架在城牆上。
這些大臣素日裡嬌生慣養的,哪裡做過這種臟臭重活,光是挨家挨戶搜,都感覺自己被醃入味了。
不乾還不行,大內侍衛按著刀在一旁,說是保駕護航,實際似虎如狼。
誰動作慢一點,誰收集的金汁少了,他們就要記在本本上,直接交給景隆帝打小報告。
這可把一群貪生怕死的大臣嚇壞了,掄起袖子加油乾。
乾到最後,一個個喪眉耷眼,鼻子臭心裡苦,可憐巴巴看林嫵。
魏閣老年紀大,直接熏暈過去了。
還有一些先前對林嫵嘴硬的,現在也硬不起來了,彎下腰張嘴哇哇地吐。
林嫵戴著口罩,對那一鍋鍋味道上頭的金汁,感到十分滿意。
接下來,就是投喂時刻。
底下的喀什人不知道即將發生什麼,還金剛怒吼衝撞城門呢,卻見頭上傾盆大屎,無數甘霖從天而降,又臭又燙——
“嗷嗷嗷嗷嗷!”
喀什大軍炸開了。
金汁這物,可不是臭那麼簡單,其中富含的細菌是致命的,尤其是對破傷風束手無策的古代,這可是殺傷性生物武器。
滾燙的金汁會把人燙破皮,人又會因為燙破皮浸了金汁而引發感染,然後染上難以治療的破傷風……
作為遊牧民族的喀什,自然知道糞水的厲害,一見這金汁,他們便四下潰逃。本來氣勢洶洶的攻城,頓時土崩瓦解。
原先還在心裡畫圈圈詛咒林嫵的大臣們,見到喀什大軍後退,不由得胸中激蕩。
啊呀,他們擊退敵軍了!
文臣也有大殺四方的一日,為守護大魏而糞鬥!
於是,全城沸騰起來了。
大家更加糞不顧身,賣力地生產大糞,搜羅大糞,烹煮大糞……
喀什人萬萬沒想到,他們白天給景隆帝送了一包屎,夜裡大魏人就回了他們漫天糞便。
大魏人也驚呆了,重新樹立自己對戰爭的認知。
傳說中的打仗:金戈鐵馬,浴血奮戰。
實際上的打仗:互扔糞便。
不過,不管怎麼說,又讓大魏苟了一夜。
黎明時分,喀什人徹底退去。
糞鬥了一夜的文武百官,一個個挺著驕傲的小胸脯,甩著酸痛的胳膊,回家沐浴去了。
侍衛長麵帶喜色,跑過來對著林嫵抱拳:
“嫂子,真是女中豪傑!史無前例!彪炳史冊!名垂青史!”
林嫵:“……不要叫嫂子。”
“還有,現在我不想再聽見任何一個史字……”
侍衛長喜滋滋:
“這下可好了,再等一會兒,運城的援軍也該來到,我們多少可以鬆口氣了……”
“未必。”林嫵說。
侍衛長愣住:“什麼?”
林嫵並沒有因為剛取得的勝利而放鬆,反而更加麵色嚴峻,仿佛雷暴將至。
她望著遠方灰白的天空,神情惘然。
不知是否幻覺,似乎有噠噠馬蹄聲傳來。
“挑戰才剛剛開始。”她喃喃道。
而後,在地平線上,出現了一匹馬,馬上坐著一個人。
瞭望塔上的士兵最先大叫出聲:
“探子!”
“是我們派往運城的探子回來了!”
“果真?”侍衛長大喜,什麼也顧不上了,立即飛身爬上瞭望塔,俯身張望。
確實是他們派出的探子,正端坐在馬上,慢悠悠地往城門走來。
“我們成功了!”侍衛長喜悅大喊。
城牆上的士兵,城牆下的官員和百姓,聞言熱淚噴湧,齊齊歡呼:
“我們成功了!我們有救了!援軍要回來了!”
然而,滿城雀躍中,一個淡淡的聲音,突兀又冷靜:
“未必。”
林嫵一隻手放在城牆粗礪的磚麵上,微微蜷起,眼中儘是寒意。
“你們沒發現麼,他……”
顫顫悠悠的馬兒,終於走到了城門底下,眾人激動難耐,正要迎接這位凱旋的英雄。
然而,打開城門,看到的卻是——
探子直直端坐,雙目圓瞪。
他的頭頂,露出一個圓而扁的長物。
是劍的手柄。
一把長劍,從頭到腹貫穿,將他牢牢地,固定在了馬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