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正興奮不已,一邊給兩位客人端茶倒水切水果,一邊熱情招呼:“淇淇,這是國家乒乓球隊的教練和主席。大領導!”
舅舅和舅媽生活的那個時代並沒有多少孩子讀過書,舅舅也是上到初中就輟學拉老年車,後來有了點閒錢就和人拚車開大貨車運貨,養下麵的兩個妹妹。
讀書最多的反而是朱淇的媽媽,三個孩子裡麵的老二。
結果還是被街邊小黃毛給騙走了。
老實巴交的鄉下人沒見過什麼領導,最大的官也就是村委書記。
現在看著兩位國家級公務員,舅舅和舅媽並不知道朱淇在省隊受了委屈,當初聽說朱淇要去打世冠杯,小姨夫也怕他們因為朱淇進不去國家隊難過就沒說的太明白,還以為是國家隊對朱淇的考驗。
現在不一樣了。
兩位國家級領導親臨寒舍,那可是蓬蓽生輝啊!
其實任心華他們也沒來多久,隻比朱淇早到了十分鐘,隻是簡單說了一下來意,朱淇就到家了。
朱淇往椅背後麵一靠,毫不在意:“領導?有何指教?”
這是朱淇第一次見到薑光明教練,他看起來臉圓、眼圓、鼻頭也圓鼓鼓的,耳垂很大。眼球有些突出,繃著臉的時候有一種佛像坐在那兒的端正感。
何千路說女隊們私底下都喊薑光明佛爺。
這麼一看,確實人如其名。
任心華喜歡朱淇身上的那股勁兒。
和何千路一樣的桀驁,和高曉峰一樣的灑脫,和厲萬光一樣的胸有成竹。
簡直把一個優秀運動員具備的所有完美品質都融合到了一起。
“我想大何已經把國家隊的情況都跟你說過了,這次來是想正式通知你,下星期一上午九點到乒羽運動管理中心報道。這是你的工資卡、門禁卡、行李箱、冬服、夏服、訓練服、食堂飯卡、交通補助卡……”
看著任光華排列出來的一張張卡片,以及一個大行李箱,裡麵擺著滿滿當當各色嶄新隊服。
和飛機上遇到的那倆小子一樣,隻是男女款區彆。
朱淇以為自己會很得意,能夠被國家隊總教練和主席親自到家裡接走,這在乒乓球國家隊成立以來都是絕無僅有的。
但真的看到那一件件印著自己名字的隊服時,朱淇的心情沒有任何起伏。
異常平靜,讓她自己都有些訝異。
進國家隊?就這麼簡單?
見朱淇隻是打量那些東西不說話,佛爺咳嗽了一聲,說道:“國二隊和省隊之間的溝通出現了問題,造成了彼此雙方的某些誤會。其實早在你拿了世青賽冠軍的時候,就該把這些東西發到你們省隊,但是……你是個聰明的孩子,知道中間的道理。現在你可以直接越過國二隊,不用打隊內循環賽升級。國一隊的宿舍已經給你準備好了,因為你對國家榮譽有特殊貢獻,國家隊特地向體委申請,可以免你第一年的住宿費……”
雖然運動員進了省隊、國家隊之後會發工資。
但是工資是按年發,不像平常的企業按月發放。
而且住宿、食堂飯卡、澡堂水卡都要自己充錢,隻是價格比市場上便宜罷了。
這也就意味著,運動員進入國家隊的第一年,很多東西都要自己先墊錢。這也是防止一些氪金玩家進入國家隊混日子,熬個證書回省當人上人,所以一般隻有在競爭激烈的國家隊待兩年及其以上,手頭才會富裕。
外麵租房一年要八百左右,國家隊一年的住宿費,也要四百。
在這個時代,也不是小錢。
“等等。”朱淇打斷他的話,仰頭故作不懂。“我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為什麼世青賽結束後,我沒進國二隊呢?領導?”
佛爺一噎,火氣升起。他看向任心華,滿臉都寫著“看吧,我就知道,和那小子一個樣”。
任心華同樣笑著安撫,又看向朱淇。“我知道你心裡有氣,大何的故事想必你也知道了。我從來沒有質疑過大何的人品,但是當時種種情況發生得太快了、很多細節經不起推敲,如果真的要細究的話恐怕要升級到更上麵的程度。那個時候國家隊因為文革解散剛恢複沒幾年,在那期間有一點風吹草動就會全隊停賽。
大何當初自己離開國家隊,也是希望這件事到他這裡畫上句號,讓隊裡其他人能正常參賽。很多人不了解實情的真相,被外媒洗腦的裡麵包括國二隊和省隊的人、以及不明真相的老百姓。
朱淇,你確實已經領先於你這個年紀乃至很多現役國家隊成員都拿不到的成績,但你還不能理解集體榮譽和個人榮譽的區彆。每個教練都有自己的考量,個人永遠要為集體讓步。”
“所以即使知道有一個人是被冤枉的,還是要為了集體放棄他。連他帶出來的球員,也要為很多不如自己的人讓路,這不殘忍嗎?”朱淇心裡窩著火,她確實不懂。“他的人生怎麼辦?他的未來在哪裡?他走過的路、付出過的汗水誰能負責?難道就憑一句簡簡單單的‘祖國不會忘記’就能彌補嗎?”
舅舅傻眼,連忙扯外甥女胳膊:“淇淇,你咋了?咋跟領導這麼講話?真不好意思,兩位領導,我家孩子平時不是這樣的,她剛打完比賽回來太累了……”
“沒關係。”任心華笑了笑,慢條斯理地說。“孩子,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朱淇收了收怒氣,抬眸看她。
“在贏了世冠杯的那一刻,你在想什麼?”
朱淇低眸,沒有說話。
“我看到回放的時候,瞧見你盯著升旗的欄杆看了很久,讓我來猜一猜——你想的是,如果能因為你在澳宮升國旗、奏國歌就好了,是不是?”
朱淇的心臟又酸又脹,低低地哼了一下。
“大何就是為了能夠讓國歌唱遍每一個國家,所以願意委屈自己,帶著所有的不甘離開了,即使那個人不是自己。他是悲情英雄,是國家隊虧欠的球員,就像你剛才說的,誰也彌補不了他失去的東西。但現在有一個人,可以延續他的光輝,讓他永遠被全世界記住,那個人——就是你。”
以後的人們提及何千路,是那個因為嫖娼離開國家隊的運動員汙點?還是大滿貫的引路師父?
朱淇。
她的肩膀上扛著兩個人的榮譽。
朱淇站了起來:“進國家隊,我有一個要求。”
“你有要求?!”薑光明下意識抬高嗓門,但被任心華瞥了一眼之後,又低了下去。“什麼要求?”
“我的主管教練我要自己選。”
“我從教三十多年了,從來都是教練挑孩子,還是第一次見到孩子要自己挑教練的。”薑光明臉上的肉哆嗦得快要掛不住,他看向任心華。“任主席,您覺得呢?”
他覺得事情有些不妙。
任心華太喜歡這個女孩了,這種情感尤甚於當年對何千路。
薑光明覺得,任心華要把自己對何千路的虧欠、以及當年何千路未能實現的抱負,對何千路這個徒弟的喜愛都轉移到這個女孩身上了。
“我覺得很合理。”任心華點點頭。
“……”薑光明。
“好的千裡馬也得遇到慧眼識珠的伯樂,我同意了。”任心華笑眯眯地站起來朝朱淇伸手。
一大一小,兩個人伸手一握,算是卡了章。
任心華問:“你打算讓誰做你的教練?”
“前國家隊女隊隊長、現任國家隊新編女隊教練,徐冬。”朱淇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