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8專案組,一共有九位組員。
組長:江瀾省反貪局副局長、偵查一處處長冷川。
副組長:江瀾省反貪局綜合指導處處長何宴清。
偵查隊長:林東凡。
其餘六個組員也是分工明確,搜集情報、偵察走訪、信息整理與統籌等,都是專人專責。
下午兩點。
專案組乘中巴車從江瀾省檢察院出發,省委梁書記與省檢察院的劉檢察長親自過來送行,可見省委的重視程度。
七天前,林東凡是自駕奧迪來省城。
現在回南州辦案,林東凡本想繼續走自駕路線。不料冷川說要商討案情,把他叫上了中巴車。
沒輒,林東凡隻好把車交給簡思凝,讓簡思凝開回南州。
高速路兩邊的山坡,萬木蕭條。
遠方的天際線烏雲滾滾,仿佛要將大地吞噬。中巴與奧迪,一前一後在高速路上疾行。給人感覺,就好像要開進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中。
看樣子是暴雨將至,空氣中充斥著一股沉悶的氣息。
中巴車裡的氣氛也很壓抑。
冷川說要商討案情,車都上了高速,卻一言不發,全程閉著眼睛休息,無形中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威壓感。
領導不說話,小蝦米也不敢吱聲。
林東凡兩眼一閉,也開始養精蓄銳,昨晚被簡思凝拉去吃宵夜,玩到兩點多才回招待所,本來就睡眠不足。
坐在旁邊的何宴清沒閒著,一直在查閱舉報材料。
今年七月份,江瀾省反貪局召開“上半年工作總結暨表彰大會”時,冷川還是省紀委的人,沒調到反貪局,那時何宴清是反貪局的風雲人物。
何宴清查辦了江瀾政法大學的19億巨貪案。
在上半年的表彰大會上,何宴清榮獲“先進工作者”稱號。
他的上級領導則榮獲“全國十佳反貪局長”的殊榮,目前已經上京進修,等進修歸來後,大概率是要升遷。
現在江瀾省反貪局,實際上是由新來的副局長冷川說了算。
“這舉報材料,比我兒子的作業還厚。”
看久了,眼睛有些疲勞,何宴清摘下黑框眼鏡捏了捏眉心骨。
回頭瞥見林東凡也跟冷局長一樣。
竟然閉著兩眼養精蓄銳。
何宴清忍不住含笑揶揄一句:“東凡同誌,這車上就數你的狀態最輕鬆,這麼快就把舉報材料吃透了?看來我真的是老了,工作效率跟你們年輕人沒法比。”
林東凡緩睜雙眼笑了笑:“青竹嶺失火,死人背鍋。楊濤越級上訪,現在下落不明。這可不僅僅是反腐反貪,而是人命關天的事。9·28案的背後,牽涉著錯綜複雜的利益關係。我倒是想輕鬆點,誰給我這機會啊。”
聞言,一直閉目靜休的冷川也睜開了眼睛。
冷川顯然對林東凡的回答很滿意。
他似笑非笑地拋給何宴清一個反殺眼神:“老何,你對我的用人安排有異議?”
“我這是自慚形穢。”
談笑間,何宴清的言語中依舊透著一絲揶揄的味道,就仿佛在說你是專案組組長,你選林東凡當偵查隊長,誰敢有意見?
林東凡淡笑:“何處長,你就彆埋汰我了。我確實懶,沒看舉報材料。不過話又說回來,我並不認為這是掌握案情的唯一途徑。”
“說說你的高見,我愛聽。”
何宴清趁機將了林東凡一軍。
他卻不知道,對於兩世為人的林東凡來講,9·28案的前因後果,林東凡早在前世就已經目睹一切。
前世,林東凡雖然沒有參與9·28案的調查。
但這案子披露後曾震驚全網。
這案子的大致脈絡,以及具體有哪些人涉案,林東凡心裡都一清二楚。
現在唯一的變故就是李橫波。
李橫波那家夥的駐村扶貧點,就是9·28森林火災案的爆發地青竹村。
現在那家夥是青竹村的第一書記。
真是冤家路窄!
林東凡收收情緒,不急不慌地跟何宴清分析:
“真相很簡單:”
“恒沙地產集團想把青竹嶺開發成渡假村,打造高端彆墅群。”
“問題在於,楊壽山早就跟青竹村簽下了20年的承包合約,承包青竹嶺放養黑毛豬,投入了不小的成本。”
“一個要開發建彆墅,一個要養豬。”
“雙方沒談攏,最後就發生了現在我們所看到的悲劇。一場大火把青竹嶺給燒了,楊壽山被活活燒死。”
“死人背鍋。”
“接下來,青竹嶺就成了恒沙集團的囊中之物。”
“這個腐敗案,主要涉及到恒沙地產、長南市森林公安局、住建局,以及分管城建開發這一塊的常務副市長肖運策。”
“至於肖運策上麵的人是誰,這事我暫時還拿不準。”
聽完這席話,何宴清的臉色凝重了許多。
手裡那疊厚厚的舉報材料,似乎也變成了無足輕重的邊角料。
有種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感。
其實林東凡所說的,都隻是9·28案的大致的脈絡。
真查起來,內情可比這複雜得多。
譬如恒沙地產集團的崛起史,那就是一部財色交易、侵吞國資的厚黑史。
見何宴清沉思不語,林東凡又笑問:“何處長,現在我能不能閉上眼睛打個盹?真的好困,昨晚才睡了四個多小時。”
聞言,坐在後麵的唐俠等人,不禁對林東凡心生敬佩之情。
心想我凡哥牛逼啊,哈哈,居然敢反過來揶揄勤奮上進的何大處長,不愧是腦子大脖子粗,不怕鍘刀也不怕哭。
幸災樂禍的氣氛,一下子就在車裡彌漫了開來。
被揶揄的何宴清,臉上略帶幾分尷尬神色,但他並沒有直接回答林東凡的問題。
也不急著反嗆林東凡。
他把目光轉到了冷川身上:“老冷,你怎麼看這個案子?”
“東凡同誌的分析,從邏輯上來講,沒什麼問題,關鍵是怎麼找到官商之間互相輸送利益的證據。”
冷川直指問題核心,沒有證據,就算知道真相也沒用。
何宴清順著冷川的話題,立馬就把責任壓到了林東凡肩上:“東凡同誌,你都聽到了,現在可不是打盹的時候,你這個偵查隊長,任重而道遠啊。”
“行吧,那就聊點提神醒腦的事。”林東凡直言:“我打算先把住建局的程局長抓起來,慢慢抽絲剝繭,從程道身上找突破口。”
“眼下一點證據都沒有,開什麼玩笑。”何宴清道。
林東凡指了指自己腦袋上的傷:“前幾天,程局長的神經病兒子,敲了我一酒瓶,程局長連夜跑到省城來向我賠禮道歉。一個副廳級乾部,主動跑過來跟我道歉。大家不妨好好想想,這算不算是一種心虛的反應?”
“就算他心虛,證據呢?”何宴清反問。
林東凡不慌不忙地分析:“程道這個人,是隻嗅覺敏感的老狐狸。現在我們專案組進駐南州,如果不果斷動手抓人,他極有可能會聞風而逃。”
“抓人要有證據!”
何宴清的態度很堅決,沒有半點妥協之意,這令林東凡很無語。
客觀上來講,程道,也不是什麼小芝麻小綠豆,好歹是個副廳級。
若是抓錯人,後果確實很嚴重。
何宴清在反貪局工作了十幾年,工作口碑不錯,給人的印象一直是勤奮好學,不貪功、不冒進,做事穩紮穩打守規矩。
今天,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怕抓錯人,還是另有什麼顧慮。
看不穿猜不透,林東凡也懶得去猜。
林東凡望向一直對自己抱有期待的冷川:“冷老大,我記得你好像說過會放權給我,讓我放手去乾……”
“我問你,如果抓錯了人,誰來承擔後果?”
不等冷川答話,何宴清搶先將軍。
林東凡又是一陣無語,看樣子,這位何處長今天是跟他杠上了,這咄咄逼人的強勢姿態,擺明了就是想逼他低頭懺悔。
今天要麼承認自己有冒進之舉,承認自己做事不過腦子。
要麼硬剛到底。
林東凡眼巴巴地看著一言不發的冷川,等他表個態。
一時之間,冷川也有點左右為難。
在冷川看來,老何反複把“承擔後果”這四個字掛在嘴上,其意誌力,不僅僅是想逼林東凡低頭。
老何同時也是在內涵他冷川。
意思就是說:今天你冷局長要是敢同意林東凡冒然抓人,萬一抓錯人,將來一切後果由你冷局長承擔!
相對於態度保守的老何來講,林東凡做事確實有冒進的嫌疑。
但林東凡也沒說錯,程道是隻嗅覺敏銳的老狐狸,如果今晚不動手,老狐狸極有可能聞風而逃,到時想抓都抓不到。
沉思好一陣。
冷川慎重地問林東凡:“抓人容易,找出程道的貪贓證據可不容易,你有多大的把握能找出他的罪證?”
“100。”
話一出口,便見何宴清輕笑不語。
這老何顯然不信。
林東凡含笑服了個軟:“何處長,我非常欽佩您按部就班的工作意誌。但在抓捕程道的這件事情上,請您相信我一次。”
“既然有自信,那就放手去乾吧。”冷川轉頭又笑勸何宴清:“老何,反貪可是得罪的人苦差事,他不都怕,我們有什麼好怕的,讓他去拚一次吧。”
“我這也是怕他栽跟頭。”
何宴清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礙於冷川已經拍板,當即也不好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