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撐著傘，一張臉被遮擋在陰影之中，看著她，洛諭不禁想起在書裡讀到過的句子。
‘如花的紅旗袍是血浸透的，十二少指尖劃過時，她說這顏色叫‘鶴頂紅’，穿上了就脫不下，得穿一輩子，穿到奈何橋那頭去。’
紅油紙傘微微抬起半寸，露出一截白到透明的下頜，女人指節輕叩傘骨，停在公交車門前兩步，沙啞的嗓音猶如破敗的手風琴拉出撕裂的樂章，“我要一枝花。”
隔著紅傘看不清她的眼神，但洛諭能感受到對方的視線正落在自己身上，那句話也正是對她所說。
‘唯有心願已了之人可被允許上車’
副本介紹中的這一行字原來是這個意思嗎？
自己身為玩家，讓乘客上車的必要步驟就是了結他們的心願，從而讓他們獲得上車的許可證。
她要一枝花。洛諭清楚記得自己一路過來沒有看到任何花，或者是其他任何類似的存在，上車前自己身上也沒有花。
忽然她的視線一轉，看向了地板。
紙花，也算是一種花吧？
車廂裡最不缺的就是紙，尤其是報紙，選了張滿篇閒話沒有批判與議論的新聞報紙，洛諭剛想動手，第一步又不知從何處下手。
上一次折紙還是在她小時候，時間的漫長將記憶覆蓋，洛諭生疏地折起幾個角，稍作思索後又將報紙分成幾塊分彆製作成一個圓形框架，最終再組合在一起。
雖然很不想承認這個球是朵花，但……
洛諭走到前門將‘紙花’遞上，撐著紅傘的女人伸出的手微微一頓，染著丹寇的指甲隱約間有變長的趨勢。
剛瞧見這一幕，洛諭胸口突然傳來一陣熱意，下一刻對麵女子身體一僵，尖銳的指甲一閃即逝，眨眼又恢複常態接過洛諭手中的‘紙花’。
一縷紅芒在她手心閃過，火苗貪婪舔舐著紙花，黑灰自底部蔓延而上，直到徹底吞沒湮滅。
紙花消散的下一刻，女子收回手，抬腿踏上公交，頭頂的紅傘如同影子穿過牆壁，輕而易舉通過狹小的車門，與女子一同進入車廂。
紅傘女子坐在了公交的最後一排靠窗，也是在擦身而過的瞬間，終於瞧見真容的洛諭呼吸一滯。
左臉殘存著焦炭狀皮膚，裂紋如龜裂的瓷釉般蔓延至耳際，與右臉凝脂般的肌膚形成鮮明對比，不難看出原本模樣的她是何等傾國傾城。
紅油紙傘在座椅上投下陰影時，她耳朵微微一動，突然聽見身後車門外又傳來細碎的布料摩擦聲。
正要轉身查看，一道熟悉的女聲響起，聲音清脆如玉石撞擊碗底。
“小魚，我回來了。”
她的動作猛然停滯，視線不經意看過司機方向，身體全然僵在原地。
“小魚？”
太像了，簡直跟那人真正站在自己身後一樣，呼喚著隻有她們兩人知道的名字，語氣熟悉地仿佛是從記憶中走出的過往。
洛諭垂頭，她能看到自己身側的右手臂在不住顫抖，心跳快的就要從嗓子裡蹦出來。
地板上的報紙被風吹起，醒目的標題[去世的親人再現人間]儘數收入眼底。
原來再現，是這種再現。
如果回頭，我看到的真的是她嗎？
深藍發絲自耳後落下掃過臉頰，洛諭心中嗤笑一聲。
洛諭啊洛諭，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就連這種事都要猶豫三分，若是她本人知道了……
閉上眼，她死死握緊左手中的物體，沒有再猶豫，果斷轉身，循著聲音的方向就是一劈。
……她會擔心的。
轉身劈砍的瞬間，刀刃劃開空氣發出帛裂之聲。
前半段觸感如裁開綢緞般順滑，卻在穿透半身時驟然凝滯，如同陷入泥濘中再難劃入。
睜眼，入目是大團正在坍縮的人形黑霧，下半身還依稀能看出記憶中的模樣，但受到攻擊的上半身和頭部已徹底化作濃霧。
很巧的是，水果刀剛好從黑霧頭頂中央劈下，一路往下直至人物腹部上下的位置才被阻攔。
“砰”
短暫的一小聲爆炸響起，下一秒，洛諭眼前炸開一團粘稠黑霧。那霧氣仿佛有生命的觸須，瘋狂增殖翻滾，瞬間吞沒整個車門，視野內同時陷入漆黑一片，見不到一絲光亮。
握刀的虎口還殘留著刺入血肉的觸感，刀尖卻陡然一空，像是割裂了某種非實體的凝膠。
幸好，物理攻擊有效。
連忙後退兩步背靠著司機的隔窗，洛諭屏息閉眼，默默等待了幾秒，再睜眼時眼前黑霧縷縷飄散，門把手上殘留著一絲黑紋。
車門前空無一物。
消失了，它消失了。
不知是遺憾還是欣喜，洛諭在最近的位置坐下，剛才那句呼喚一遍又一遍在心中回蕩回響，久久不散。
為什麼要閉眼攻擊？
因為司機的隔窗擦得很乾淨。
她也還是那麼好看。
門扉在眼前緩緩展開閉合，熟悉的機械聲再次出現。
“歡迎乘坐278號公交車，本趟公交從青蕪出發，終點站清峪路，請乘客留意公交停靠站點，切勿錯過目的地。
下一站：二號車站”
公交匡次匡次再次開始行駛，紅傘女子與洛諭沉默著看著公交向前行駛，步入漫長黑夜。
寂靜的氣氛在車內蔓延，司機仍舊默然開車，行駛在高樹林立的道路上，對前往陰暗無光的前路視若無睹。
不知過了多久，感受到公交再次減速，洛諭提前一步向前方車站看去，透過朦朧霧氣，熟悉的破舊車站再次出現在前方。
不同於一號車站的空無一人，此時的二號車站上一共站著四個人影，隨著距離拉近，他們的模樣也逐漸清晰。
一人赤裸上身，其餘三人分彆身著休閒服、西裝以及醫用大褂，每個人麵上滿是木然，眼神空洞，皮膚透明到可以透過他們看清身後的廣告。
“二號車站到了，請乘客帶好隨身用品，有序上下車。”
赤裸半身的男人在車門前站定，麵無表情，眼神死死釘在洛諭臉上。
“請找出殺死我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