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腦子裡翻騰著縣衙那扇砰然關上的小門,縣令冷淡的態度像根繩子勒住他的脖子。
這回,他算是真翻不了身了!
“好……好吧,房地給你,我簽!”
許長安聽罷,嘴角微微一翹,從懷裡掏出一張早就備好的契約,攤開擱到桌上。
紙上墨跡清晰,寫著房地抵押還債的條款,末尾留著空等著他簽字。
王有財哆哆嗦嗦伸出手,抓起桌上的毛筆,手抖得像篩糠,蘸了墨卻半天落不下去。
許長安背著手站在那兒,淡淡道:“王掌櫃,痛快點吧,冤有頭債有主,這都是你自己找的!”
王有財終是咬牙在紙上畫了個押,字歪歪扭扭,像蚯蚓爬過似的。
許長安接過契約,抖了抖紙,慢悠悠疊好塞進懷裡。
旋即衝門外吆喝一聲:“小豆子,石頭,進來!”
話音剛落,堂屋的門吱吱響了兩下,小豆子挎著破布袋蹦進來,石頭跟在後頭。
兩人齊齊站在許長安身旁。
“去東廂房,把我嶽母扶出來。”
“得嘞!”
兩人麻利地轉身奔向東廂房。
東廂房在院子東頭,門半掩著,裡頭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
小豆子和石頭推開門,屋裡光線昏暗,一股子黴味混著藥味撲鼻而來。
白氏坐在炕沿上。
她聽見腳步聲,抬起頭,陽光從門外灑進來,刺得她眯了眯眼。
小豆子走上前,蹲下身道:“老太太,您是許爺的嶽母吧?俺們來接您出去!”
石頭站在一旁,放下木鏟,伸手扶住白氏的胳膊:“老太太,走吧,外頭亮堂。”
白氏愣了一下,慢悠悠起身,腳下有些踉蹌,小豆子和石頭一左一右攙著她,步子小心地邁出門檻。
三人走到院子裡,陽光灑在白氏身上,她抬起頭,眯著眼適應了一會兒,目光落在堂屋門口的許長安身上。
這是她頭一回見這女婿,青布長衫裹著瘦削的身子,模樣俊朗。
白氏嘴角動了動,露出一絲笑,嘴裡喃喃道:“好俊的小夥子……”
小豆子聽見了,樂嗬嗬道:“老太太,您女婿可不光俊,還聰明得很哩!”
石頭在一旁點頭:“東家心眼好,您女兒跟著他準沒錯。”
白氏點點頭,被兩人扶著往外走。
王有財站在堂屋裡,瞧著這一幕,肥臉上的肉抖得更厲害。
尤其是瞅見小豆子那張熟悉的麵孔,腦子裡轟的一聲!
他攥著拳頭,咬著牙沒吭聲。
小豆子扶著白氏走到院門前,忽然回頭,衝王有財咧嘴做了個鬼臉。
“老太太,走嘍!”
說完,三人邁出院門,漸漸走遠。
許長安背著手站在堂屋中央,瞅著王有財那哆嗦的模樣,淡淡開口:“房地現在歸我了,債一筆勾銷。不過,咱們倆之間沒有什麼情分可言,這院子你彆想賴著。”
“我給你三天時間搬家,三天後我再來瞧瞧,若是還在,咱們公堂見!”
說完,他抖了抖長衫,轉身邁出堂屋,穿過院子走了出去。
院子裡隻剩風吹過糖簍的沙沙聲,甜香飄得滿院都是。
王有財站在原地,一身肥油虛成一團,像被抽了筋似的。
“怎麼就這樣了你……”
他喘著粗氣,猛地一屁股坐回太師椅,椅子差點散架。
桌上那張契約還攤著,墨跡黑亮,刺得他心頭堵得慌。
他咬著牙,擠出一句:“許長安,你個兔崽子……”
三天,搬家?就這麼被攆走了?
他這幾十年的家當,如今都用來還債,甚至可能還不夠!
他腦子裡翻騰著縣衙那扇關上的門,又想起小豆子那張賤兮兮的臉,氣得哆嗦得更厲害。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茶壺,想摔了泄憤,可手抬到半空又停下,哆嗦著放回桌上。
茶壺雖小,多少也還能值點錢……
終於,他咬著牙起身,步子沉得像灌了鉛,挪回後屋。
屋裡光線昏暗,桌上擺著個舊賬簿,灰撲撲的蓋子透著股子陳味。
他抖著手翻開賬簿,紙頁泛黃,墨跡密密麻麻記著這些年的進出。
他粗粗掃了幾頁,臉色刷地變成土色,手裡的賬簿抖得嘩嘩響。
賬上除了許長安那一千兩銀子的債,竟還有錢莊的借款沒還清!三年前他為了囤糖,找錢莊借了五百兩,利滾利算下來,如今連本帶息得有七百多兩。
他腦子裡轟的一聲,賬簿從手裡滑落,摔在地上摔出一聲悶響。
“完了……這回真完了!”
想死的心都有了!
這時,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門吱吱響了一聲,翠娘風風火火闖進來。
她剛從街上的胭脂鋪子回來,滿頭珠翠晃得叮當作響,一進屋就從仆人口裡聽說了這檔子事。
她叉著腰站在門口,衝王有財嚷道:“王有財,你個沒用的東西!好好的家業咋就讓你敗成這樣?
一千兩銀子扔水裡不說,連房地都抵押出去了,你還欠錢莊多少?
我咋就嫁了你這麼個窩囊廢!”
她嗓門尖得像刀子,刺得王有財腦仁疼。
王有財一聽這話,火氣蹭地竄上來,猛地站起身:“你個婆娘懂啥?
許長安那小子挖坑讓我跳,我哪知道他這麼陰!
我這幾十年的家當,全砸他手裡了,你就知道嚷嚷!”
翠娘聽罷,叉著腰往前一邁:“我看是你自個兒蠢!
人家一個書生把你玩得團團轉,你還好意思怪彆人?
早幾年我就說彆囤那麼多糖,你不聽,非要抬價賣,現如今賣不出去,債一堆,你咋不去死!”
“我死了你喝西北風去?錢莊的債還有七百多兩,你咋不說幫我還!”
翠娘哼了一聲:“我哪來的錢?你自個兒作的孽,自個兒擔著,彆指望我!”
與此同時,許長安已經回了水晶糖肆。
鋪子前頭熱鬨依舊。
他邁進鋪子,步子不急不緩上了二樓。
二樓收拾得齊整,靠窗擺著張木炕,炕上鋪著新棉被,白氏已經被小豆子和石頭安頓好。
她靠在炕沿上,瘦得像根柴,舊棉襖裹著身子。
陽光從窗縫灑進來,落在她身上,暖烘烘的。
許長安走到炕前,拱手站定,白氏抬起頭,眯著眼瞧了他一會兒,開口道:“你是長安吧?今兒咋想著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