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拱手衝許長安道:“許東家,你這糖價低得嚇人,我想著拿點貨去鄉下賣,賺個差價,行不?”
旁邊跟著個矮胖的漢子,姓錢,外號錢胖子,專做集市買賣,也忙湊過來:“對對,我也想拿些,鄉下人買不起王有財的糖,你這價正合適!”
第三個是個獨腿漢子,叫瘸子劉,拄著根木拐,慢悠悠道:“許東家,我腿腳不利索,可也想混口飯吃,拿你這糖去村裡賣,準能成!”
許長安略一思索,點點頭道:“行,你們要拿貨,我沒意見。
一斤四錢賣給百姓,批發給你們一斤三錢五分,量大還能再商量。”
張平兒樂得滿臉褶子:“三錢五分?許東家仗義!我先拿五十斤!”
“我拿一百斤,鄉下糖肆還不得全聽我的?”
瘸子劉拄著拐,慢吞吞道:“我沒啥本錢,先拿二十斤,賣完再來。”
許長安衝石頭招招手:“給他們稱貨,記好賬,彆亂了。”
石頭應了一聲,抓起秤杆,麻利地從竹簍裡舀糖,糖塊叮叮當當落進麻袋,三個商販圍在旁邊,滿心歡喜。
許長安拱手回禮:“幾位好走,買賣興旺。”
三個商販帶著貨擠出人群,各自散去,攤前的熱鬨卻沒停下。
小豆子喊得嗓子都啞了,跑回鋪子裡端起一碗水咕嘟咕嘟灌下去,衝許長安道:“這人多的,跟過年趕集似的!”
石頭一邊稱糖一邊嚷:“銀子都快裝不下了,東家,咱再弄個匣子吧!”
許長安笑了笑,背著手走到門口,瞧著那擠滿的人頭。
竹簍裡的糖一簍簍少下去,街上的甜香飄得老遠,引得路過的挑夫都忍不住伸頭看。
“這東家真會做人,四錢一斤,誰還去王有財那兒挨宰?”
日子一天天過去,王有財的大院卻冷清得像座空宅。
庫房裡白糖堆得滿滿當當,簍子摞得比牆高,甜香飄了滿院,可門口的糖肆攤子卻連個問價的影子都沒有。
起初,他還坐在太師椅上哼著小調,盤算著這些存貨早晚能賣出去,可這都快一個月了,眼看就要過年,街上的百姓愣是沒一個光顧。
他派出去的三癩子跑遍了縣城,回來稟報說鋪子都開著,可愣是沒生意。
“這咋回事?那麼多鋪子,一個客都沒有,太邪乎了!”
他坐不住了,抓起外袍往身上一套,顛著身子直奔集市。
剛走到東街口,他就瞧見對麵那水晶糖肆前擠滿了人,竹簍裡的白糖一筐筐往外抬,銀子叮當作響。
王有財站在街對麵,眯著眼睛往鋪子裡瞧,櫃台後站著個青布長衫的年輕漢子,模樣俊朗,背著手指揮若定。
待他看清那人是誰,肥臉瞬間沒了血色——竟是許長安!
王有財腦子裡嗡的一聲,腳下像踩了棉花,差點沒站穩。
他扭頭就往回跑,肥身子晃得像個撥浪鼓,回了院子直奔堂屋,翻箱倒櫃找出所有跟許長安簽的借據。
攤開一看,一張張紙上墨跡清晰,大慶五年臘月借三百兩,後來又借一百兩,前後零零散散加起來,竟已欠了一千兩銀子!
額上的冷汗淌進脖子裡,涼得他打了個激靈。
王有財呆呆地望著院子裡堆積的白糖,簍子在風中晃了晃,甜香撲鼻,可這香氣如今聞著卻像根刺紮進心裡。
他又扭頭瞧了瞧對麵那人聲鼎沸的糖肆,耳邊小豆子的吆喝聲隱隱傳來,整個人像根木頭杵在那兒,動彈不得。
這時候,他腦子裡亂糟糟的念頭終於理出了個頭緒,明白了自己掉進了多深的坑。
許長安這小子,借給自己錢,痛快得跟送禮似的,自己還樂嗬嗬拿去高價買糖,可那糖竟是他自個兒弄出來的貨!
錢花了一圈,最後還是回到許長安手裡,自己呢?
手裡攥著一堆賣不出去的糖不說,還背了一千兩的債,半年後連本帶利還不上,這院子、鋪子怕是全都得賠進去!
他越想越冷,肥手攥著借據,指節都發白。
早先許長安來縣衙那番話,如今想來句句是鉤子,偏偏自己還傻乎乎往裡鑽。
那什麼西域客商,怕也是許長安找來的托兒,自己花了幾百兩買的糖,不過是人家手裡的存貨倒了一手。
這局布得太深,自己從頭到尾都沒瞧出半點破綻,如今鋪子沒人光顧,糖賣不出去,全縣的百姓都跑去許長安那兒搶四錢一斤的便宜貨,自己這二兩一斤的糖,誰還搭理?
王有財坐在椅子上,胸口起伏得厲害,腦子裡翻來覆去就一個念頭:中計了!
這小子借錢給自己,不是仗義,是挖了個大坑等著自己跳!
一千兩銀子砸下去,換來的卻是一院子賣不動的糖和一屁股債,這買賣做得,自己怕是要砸手裡了!
他喘著粗氣,胸脯起伏得跟風箱似的,腦子裡翻來覆去都是許長安那張俊臉。
“好你個許長安!”
他咬著牙擠出一句,聲音從牙縫裡蹦出來,帶著股子狠勁:“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樣,我王有財混了幾十年,還能讓你個毛頭小子翻了天不成?”
他不甘心,幾十年的老臉被這麼個新來的書生踩在腳底下,這口氣咽不下去。
他腦子一轉,眯著眼睛瞅了瞅院子裡的糖簍,忽然有了主意——官府!對,找縣衙幫忙,憑他這些年在縣裡撒下的銀子,總能扳回一局。
“來人!”
王有財扯著嗓子喊了一聲,嗓門粗得像破鑼。
門外的三癩子聞聲顛顛跑進來,低著頭站在門檻邊:“老爺,您叫我?”
王有財一揮手:“去,把庫房裡那兩壇上好的女兒紅搬出來,再備上五十兩銀子,裝個紅木匣子,麻利點!”
三癩子愣了一下,撓撓頭:“老爺,這是乾啥呀?”
王有財瞪了他一眼:“少廢話,叫你去你就去!今兒我得去趟縣衙!”
三癩子不敢再問,忙不迭跑出去張羅。
沒多會兒,三癩子帶著兩個家丁抬著東西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