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報恩寺距石頭縣有點距離。
這邊香火鼎盛,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們最盼望的就是喜結良緣,延綿子嗣。
騎了一刻時辰的馬,韓景淵來到大報恩寺,抬頭望了望,身姿矯健地飛身下馬,將韁繩係在一棵樹上。
他的出現,令不少人側目。
長相俊美,身姿偉岸、俊拔,氣勢卓爾不群,一看就是個非富即貴的人中龍鳳——如此神韻,萬裡也難挑,不少人皆在好奇:也不知是哪個世家的公子,生得如此好模樣。
那氣勢,絕非故作姿態,而是從胎裡帶來的,渾然天成的貴氣和威嚴。
韓景淵正要往寺中去,幾個小乞丐忽就圍住了他,其中有膽大的,直接抱住了他大腿:
“求郎君施舍。”
“郎君,我好餓,求您給口吃的。”
“俏郎君定能尋得美娘子,求俏郎君可憐可憐我們!”
韓景淵一揚眉,看著這些蓬頭垢麵的小孩,抱著大腿的孩子,還把自己的袍子弄臟了,卻沒生氣,隻在人家額頭敲了一下:
“想有好吃的就撒手。”
小乞丐乖乖撒手。
“阿風,帶他們洗洗乾淨,買吃的。不用陪我了。”
他落下一句吩咐。
“是。”
阿風應聲。
韓景淵和小乞丐們說:“你們跟著這位哥哥!”
小乞丐們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個個都很驚訝,這個俏郎君竟如此心善,連忙道謝。
韓景淵往大報恩寺拾階而上,忽看到一個俏婢正在門口左右張望,他的眼神,頓時變得若有所思。
在他快要越過她時,俏婢上前一福:“可是韓郎君?”
他站正:“正是。”
俏婢又一福,“奴婢春祺,在此恭候郎君,我家姑娘有一題,想請郎君賜教,這邊請。”
春祺又偷偷瞧了一眼,心花怒放,沒料到這韓家郎君生得比畫像上還要俊朗:
一身上品的墨錦長袍,玉帶束腰,身如鬆柏,五官俊逸,而氣質傲然。一點也不像布店少東家,那氣度,更像是那種殺伐果斷的少將軍。
韓景淵挑劍眉,這些年,多少人要嫁給他為妻,他皆不屑一顧,如今卻遇上了一個膽敢考驗自己的小娘子,怪有意思的。
他跟了進去。
院中有不少香客在來來往往。
空氣當中全是檀香的味道。
梧桐樹下置有一張長案,上有文房四寶,鋪著一張宣紙,紙上寫著幾行字:
“你若為商人,當如何謀利?你若為文臣,當如何儘忠?你若為武將,又當如何報效?”
字體絹秀之中帶著幾分難以掩飾的犀利。
顯然是出自女子之手。
“這是困擾我家姑娘的一道難題,還請郎君不吝賜教……”春祺說道。
韓景淵衝正殿望了一眼,唇角微勾,繼而執起狼豪,落下自己的看法:
“若為商人,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你買我賣,誠信為先。商人可逐利,也當以商濟民,是為俠商。
“若為文官,任地方官,當造福百姓,任京官,當敢言敢諫,不為青史留名,但為無愧於心。
“若為武將,沙場之上,身先士卒,不畏強敵,隻願以武止戈,天下無戰,百姓得安寧盛世。”
寫罷,他擱筆退開,示意道:“可拿與你家姑娘看!”
春祺湊近一看,暗暗一驚,取在手上,又一福,“郎君稍候!”
她碎步走向大報恩寺正殿。
謝蘭台今日有稍作打扮,額間還點了梅花妝,雲鬢上步搖輕曳,正端坐,抄寫佛經,但為給祖母祈福。
殿內,儘是低沉的木魚聲。
“姑娘,您看!”
春祺將那宣紙奉上,輕輕一歎:“郎君好漂亮的字體……”
謝蘭台抬頭一看,也驚訝到了——
那字跡猶如鐵畫銀鉤,氣勢磅礴,沒練個十幾年,可沒這樣的驚人筆力。
今日她故意出試題,但為了驗一驗這議親的對象,到底有幾斤幾兩。
前世錯付,今世,她縱然還得經曆盲婚啞嫁,也得事先了解一二。
她可以接受家境普通,但無法接受太過平庸。
一,子嗣傳承,父母才智若有問題,後輩必受牽累。
二,夫君無主見,難保家宅。
“小姐可滿意?”
謝蘭台自是滿意的。
他的為商之道,帶著義;他的為官之道,懷著民;他的為將之道,裝的是太平盛世。
重要的是:這副字,當真讓人驚豔。
“他是一筆落成的嗎?”她輕問。
“是,一筆落成。不帶猶豫。奴婢本以為,小城商販,頂多就是識得幾個字,讀過幾年文章,結果,竟……”
春祺一頓,一歎:“還是個俏郎君……老夫人的眼光真是毒。”
謝蘭台本來心如古井,卻被婢女說得眼皮直跳,想了想才道:“我在金光閣候著,請韓郎君移步過去,我再問最後一句……莫讓他進來。若成,再相見,若不成,不必見。”
即便是相看,也得顧著女子的閨譽。
重活一世,她當謹小慎微。
“是。”
春祺笑著去了,卻又被叫住:“等一下,門口的那些小乞丐,他是怎麼處理的?”
“郎君有帶了小廝過來,他令小廝買吃食分發給了他們,臉上不露半分嫌棄……這位郎君的心性當真極好……”
春祺回答完,笑著跑至院中,衝那站得俊挺的郎君福了福:“郎君,請跟我來!我家姑娘想與您說一句話……”
韓景淵得體頷首,跟了過去,繞過正殿,來到金光閣,見門是緊閉的。
春祺站在門口道:“姑娘,韓郎君來了!”
韓景淵懂得男女之彆,這謝五姑娘很是守禮,遂低低問道:“不知五姑娘有什麼想問的?”
聲音清亮中帶著絲絲冷銳。
閣內,謝蘭台聽著心頭一動,望著麵前的大佛,叩了一首,站起後,轉身對著門,靜靜吐出一句:
“韓郎君,妾身就開門見山了,妾身是家中庶女,母親為賤籍,出生後,家中族人連番遭難,父親官職連降三級,祖父病故,嫡姐被拐賣,母親差點死於血崩。故被稱為災星。”
因為這個緣故,父親和嫡母才想將她隨便配人。
門外,韓景淵微一蹙眉,應道:“胡扯,哪來的災星不災星?降職是自己能力不足,病故是沒保養好身子,被拐是奴婢沒看護好,差點血崩是女子生育之時難免會麵對的生死難關,怎能怪到你頭上?姑娘不應妄自菲薄……”
謝蘭台心頭深深一震。
一則,其嗓音很是攝人魂魄,帶著一種威壓感。
二則,此人談吐實在不凡,她自賤,他卻諸多維護,對於女子,極是包容,並不迂腐。
前世,因為她身負災星之名,成為侍妾之後,受儘了公婆白眼,隻要家中有人出了問題,就是她克的。
她原以為:他聽了定會嚇跑。
畢竟,誰敢娶一個災星?
結果,他竟……
祖母說得沒錯,這是個不錯的郎君。
謝蘭台再次說道:“謝郎君體恤。妾再問一個問題。若有朝一日,我母親、弟弟、妹妹無處可去,郎君可願收留?”
韓景淵目光一深:“若成夫婦,妻母妻弟妻妹落難,女婿自當幫忙。”
謝蘭台滿意了,點頭:“妾對郎君無異議,郎君可推門進來相看!”
但他一動不動,隻靜靜道:“剛剛謝五姑娘從品性、書法、學識、認知、包容度來考驗在下,在下是不是也當考驗一下姑娘?”
殿中,謝蘭台聽罷,又驚又奇,此人竟知她考了他多方麵,真是個有思想深度的妙人啊!
“來而不往非禮也,妾身自當接受,不知郎君想考驗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