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裡的消毒水味讓林想起感到頭暈。
他有些怯怯,小心翼翼地捏著自己的身份證,在大廳角落左顧右盼觀察一番後,終於選到一個沒什麼人排隊的窗口,縮著脖子像做賊似的跑過去,壓低嗓音用極快的語速說:
“掛個oa專號,檢查腺體。”
為了裝作很自然的樣子,這句話他已經在心裡默念了一路。
可是他並不知道,oa看病不在這裡掛號,所有腺體相關的病症都要在另一棟樓去就診——之所以單獨把腺體專科分出去,是為了避免ao們由於各種不可控原因,在人群中泄露太多信息素進而造成醫院混亂。
這是ao們的就醫常識。
然而林想起沒有這樣的常識。
因為在今天以前,他一直都是作為beta生活的。
能意識到自己是個oa,而且知道自己腺體生了病,都是因為林想起今早一覺醒來,忽然覺醒了自我意識。
他發現自己生活的世界,其實是一本abo世界觀渣a賤o替身虐戀小說。
而他是裡麵的一個小小炮灰。
當腦子裡湧入那些劇情的時候,林想起起初還以為,自己是主角。
因為原文開頭的部分,就是描寫林想起如何與主角渣a相遇,對渣a一見鐘情,總之就是一段狗血的感情糾葛。
林想起對主角攻渣a的名字,並不陌生。
沈嶠嵐,高三這學期轉來的轉校生。
和原文寫的一樣,林想起一見到沈嶠嵐就喜歡上了對方——
他一靠近沈嶠嵐,就有種渾身過電的感覺,從脖子順著脊柱一路往下,都酥酥麻麻。林想起堅信這就是“生理性喜歡”,身體比大腦更先做出了選擇,於是義無反顧地開始追愛。
然而沈嶠嵐性格古怪脾氣極壞,桀驁不馴盛氣淩人,作為高等alha,他有著傲慢的本性,根本看不上林想起這樣一個家世平平無奇的beta。
沈嶠嵐用儘傷人的話拒絕林想起的告白,但卻又不拒絕林想起對他的百般討好。就這麼吊著林想起,忽冷忽熱忽遠忽近。
林想起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跟被下了降頭一樣,明明都被拒絕了,卻還是跟在沈嶠嵐屁股後麵打轉。
……
越往後看,關於“林想起”這個角色的劇情越來越少。
林想起逐漸明白了,他並不是書中的另一個主角,他隻是渣a早死的白月光,陰鷙反派早死的少年竹馬。
原文裡,林想起病死在十八歲。
現實中,林想起馬上就滿十八歲。
豈不是說,他還有不到一年就要死了?
救救孩子!
林想起來不及吐槽那些狗血俗套的劇情,也顧不得糾結自己正得發邪的竹馬陸琮為什麼變成了“陰鷙反派”。
他一門心思地鑽進原文劇情中,想要尋找自己早死的原因。
仔細看完全文後,林想起終於弄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原來他天生患有一種腺體罕見症。
他看起來像個beta,其實是個oa。
沒能在少年時期分化成功,都是因為這種怪病導致他的腺體發育不成熟,釋放和感知信息素的功能也尚未發育完全。
林想起一直以來都作為beta生活,但他的體內早已淤積了過量的oa信息素,由於長期無法排解釋放,經年累月之下,發生了嚴重病變。
治療這種病最好的方式,就是利用高等級alha的信息素進行安撫,既可以消解他淤積過量的信息素,還可以有效催熟腺體。
……
當看到這裡的時候,林想起謔的一下從床上坐起來。
請蒼天!辨忠奸!
所以他根本不是對沈嶠嵐一見鐘情啊!
這一切錯誤的開端,都是因為沈嶠嵐那個沒有a德的家夥,第一次和林想起見麵的時候就釋放了信息素。沈嶠嵐信息素等級很高,而林想起早已久病纏身,好不容易接觸到這樣優質的信息素,自然很輕易地就上癮了。
破案了!
他在沈嶠嵐身邊所產生的那種渾身過電的感覺,其實是體內淤積的信息素正在被alha信息素消解所帶來的輕微反應。
他的一見鐘情根本無關“生理性”喜歡,是他的腺體在本能地為自己尋找救命藥。
林想起還以為自己愛上的是沈嶠嵐,其實他根本就隻是愛治病啊!
……
而原文的沈嶠嵐在他活著的時候,對他一點都不好,不要說釋放信息素給他治病了,甚至從頭到尾都沒有給過林想起好臉色。
但在林想起死後,沈嶠嵐卻幡然醒悟,發現自己對林想起早已愛之入骨。
他!其實!才是真的對林想起一見鐘情!
沈嶠嵐一直以來,表麵上看不起林想起,每天對他冷嘲熱諷的,實際上內心早就動搖無數次。
他大概無法忍受自己居然對一個beta動心,所以用各種極端的方式來壓製自己的內心。
可是又舍不得完全拒絕林想起,於是總在背地裡扭曲陰暗地關注林想起。
沈嶠嵐討厭林想起身邊那個叫做陸琮的alha,嫉妒對方和林想起十幾年如一日的親密,於是用許多不入流的辦法挑撥兩人之間的關係。
沈嶠嵐不喜歡林想起和除了他以外的人說話,所以每次都用羞辱的方式諷刺林想起“見到是個男人就撲上去”。
在原文的描述中,沈嶠嵐的所作所為,是一種【彆扭擰巴的愛的表現,是不成熟的少年害怕在初戀麵前暴露青澀而敏感的心,因此手足無措了一整個青春。】
看完全文的林想起驚了:不是,哥們兒你……有病吧?
我活著的時候你愛答不理,成天不是諷刺就是無視。我一死你倒玩上深情了。
你還找替身,你問我過本人的同意了嗎?!
什麼“青澀而敏感的心”……
滾呐!!
然而不管林想起怎麼吐槽,在書中他終究隻是一個炮灰角色。
他的存在最大作用就是成為渣a忘不掉的白月光,埋下“替身虐戀”的伏筆罷了。
林想起自己的過去和未來,在書中隻有三言兩語。每次劇情裡提到林想起,都是一筆帶過。
對他著墨最多的,唯有林想起病死的時候——
【林想起好像越來越習慣一個人坐著發呆,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也許是從陸琮離開這座城市後。
陸琮走的時候給他留下過一封信,林想起不知道他寫了什麼,因為信已經被沈嶠嵐燒掉。這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
他拿到首都大學錄取通知的時候,又一次給陸琮發去消息,給陸琮報喜。但那邊沒有回複。
林想起知道,軍校管理嚴格,非假休日是不能隨便與外界通訊的。
但電話響起的時候,他依然下意識以為是陸琮打了過來。
他好像總覺得,在人生有快樂的事要分享的時候,陸琮一定陪著他。
可接起來是沈嶠嵐的聲音。
他掛掉了。
沈嶠嵐和那個oa訂婚以後,林想起決心忘記沈嶠嵐這個人,重新開始生活。可是沈嶠嵐卻不肯放過他,像惡鬼一樣纏著他。
沈嶠嵐從來不覺得自己做得過分。在他眼裡,林想起這個人隻不過是消遣,是玩樂,是一場演給他看的熱鬨。
林想起無法理解:沈嶠嵐既然不愛他,為什麼要這樣糾纏不休?
而沈嶠嵐好像也無法理解他,他似乎默認林想起是要愛他一輩子。
電話一直不停響,林想起累了,關掉手機,把它鎖進抽屜。
……
那天夜裡,林想起的身體忽然感到一陣劇烈的疼痛,他從床上翻滾下來,費了很大力氣,都沒能拿出手機為自己叫救護車。
很多變故都發生在十八歲這一年。
他那時以為,人生最壞也不過就是痛失所愛。
直到他的病徹底爆發的那一刻,他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的身體出了什麼問題。
可是命運不願意給他最後的憐憫。
林想起就這樣死在了他的十八歲。】
林想起看到這段劇情的時候,簡直可以用魂飛魄散來形容。
怎麼就死了啊?
再搶救一下吧!
憑什麼那些主角挨槍子跳大海蹦懸崖都能活,我們炮灰,隻是腺體堵點信息素就要死了!
就這樣,覺醒意識後的林想起,第一件事從床上爬起來,衝進醫院。
林想起在掛號這一步遇到了麻煩。
醫院掛號員先是看了一眼他的身份證信息,然後從忙碌中緊皺著眉抬起頭,神色不虞地隔著玻璃看向林想起:“檢查腺體?給誰?”
林想起虛張聲勢地清了清嗓子,回答:“自己。”
掛號員有些不耐煩地把身份證往外一拍,說:“你一個beta看什麼腺體,沒病就讓開,彆耽誤後麵的人。”
林想起作為一個心理上的beta,生理上的oa,今天第一次來看腺體的病,本來就有點緊張,被吼了一句,底氣更是掉了一半。
其實從他到了醫院開始,就已經在打退堂鼓。
他怕昨晚做的那個夢是假的,怕一切隻是自己發癔症。
他怕自己根本沒病,最後被人家當神經病趕出去。但卻也怕自己有病,被醫生宣告無藥可治。
總之林想起心情很混亂,平日裡曆來能說會道的那張嘴,此刻也半天說不出話。
掛號員催他走,後麵排隊的人也在往前擠。
林想起不知道掛個號怎麼這麼難,一急之下說了句:“我是oa,隻是沒有分化成功,我今天就是要來看這個的……”
他說完又有點後悔。
萬一等下如果檢查出來他不是oa怎麼辦?那他就得去掛腦科了!
事實上,林想起想多了。
聽到他的話以後,掛號員立刻換上了認真的表情,沒有質疑他騙人,倒是擔憂起來:“正常來說oa1214歲就該分化了,你快滿十八歲還沒有分化,問題很嚴重啊,怎麼沒早點來?”
林想起不敢說自己是看到了原文設定才確定自己的性彆。
他想了想,找了個聽上去比較合理的解釋:“之前我不知道,連學校體檢都沒有查出來,但是最近我發現自己能聞到同學的信息素。”
“知道了。”掛號員這次沒有廢話,她從裡麵繞了出來,“我帶你去隔壁樓,你跟我來。”
她雖然不是給腺體專科掛號的,但在醫院工作這麼多年也大概知道,像林想起這種分化停滯的情況,可能是要命的,就沒有再浪費時間質疑,先帶林想起去了隔壁樓的腺體專科診室。
路上,林想起還有些懵懵的,一張小臉血色儘褪,抿著唇亦步亦趨跟著她,看起來可憐又可愛。
掛號員忍不住泛濫了一些憐愛的心,柔聲問:“你是不是害怕啊?”
林想起脫口而出:“我不怕啊。”
其實心裡怕死了。
他就是這樣的人,遇到天大的事也不肯示弱。他以為自己裝得很好很淡定,殊不知,在見過大風大浪的掛號員眼中,那點畏縮根本藏不住。
“真堅強。但是你父母怎麼不陪你一起?”掛號員沒有揭穿他,隻提醒道,“事關腺體都不能掉以輕心,萬一要住院,身邊也需要有個人陪著。”
林想起眨了眨眼,睫毛撲閃一下,把多餘的解釋咽下,隻說:“他們不在。”
她不知道是怎麼理解的,好在沒有過多追問,隻是囑咐林想起:“oa的腺體很脆弱,不管今天檢查出來是什麼結果,你以後都要好好養護腺體,最好跟家裡人說一下,讓他們給你買個專用的阻隔貼。”
信息素阻隔貼作用很多,主要是保護oa人手一個。
林想起顯然還不太了解作為oa的各種常識,因此很認真地聽進心裡,暗暗記下她說的那個阻隔貼,決定回去買給自己。
腺體專科的醫生比想象中更溫柔,得知林想起的情況後,很耐心地告知了他許多oa就醫相關問題,又親自帶著林想起做了全套的檢查。
其中一項信息素檢查要做腺體穿刺,特彆疼。
林想起愣是忍住沒喊出聲,把嘴角都咬破了。
醫生於心不忍,問他要不要停下緩緩。
林想起紅著眼眶搖搖頭,心想長痛不如短痛,他可以堅持住。
結果檢查到一半,他疼暈過去了。
旁邊的醫生護士嚇了一跳。他們剛才看林想起不哭不鬨,還以為他對疼痛的耐受比旁人好。
殊不知恰恰相反,林想起隻是能忍,但超級怕痛。
休息了半小時後,林想起的狀態才好了點。還好穿刺已經結束,他捧著護士姐姐買給他的熱牛奶小口小口嘬著等待結果。
也不知過了多久,醫生拿著厚厚一摞數據報告,表情複雜地看著林想起。
林想起條件反射地站了起來,又開始咬已經破掉的下唇。
他想,檢查結果一定很不好。
否則醫生不會一種用同情的眼神看他,也不會開口第一句話就是說:“你把父母叫來吧,這件事還是得跟大人談談。”
林想起不自覺地捏著自己的手指,舌尖抵在齒關好一會兒,才看似平靜地說:“醫生,你直接告訴我就好了,我爸爸媽媽過世早,家裡就我一個人。要做手術的話我可以自己簽字,錢也帶夠了的。”
聽到他的話,醫生先是露出驚訝的表情,然後大概是怕太明顯的同情會讓林想起不舒服,很快便收回目光,假裝很忙地看資料,又跟他說:
“彆怕,這個病不用做什麼手術,隻不過你的情況已經很嚴重,我還從沒有遇到過哪個oa的腺體明明已經停止發育但卻可以分泌信息素。我建議你立刻采取信息素治療法……”
想到林想起可能不懂,就又簡單解釋了一下,“就是利用高等級alha的信息素消解掉你自己體內淤積的信息素,這樣是最溫和而起效果最好的治療方法,至少可以確保後期不會病變。”
醫生告訴他,他的腺體對絕大多數信息素無法感知,隻有匹配度足夠高的極優性alha的信息素才能被他的腺體所捕捉。也因此,隻能使用對方的信息素來治療才最有效。
說完,又問林想起之前是不是聞到了哪個alha的信息素。
“……”林想起現在對渣a沈嶠嵐很有心理陰影,但又不敢瞞醫生,就硬著頭皮點了點頭,“是。”
醫生直言不諱道:“你和對方關係如何?你腺體尚不成熟,卻能聞到對方的味道,證明對方的信息素十分優質,我建議你可以和那個alha商量一下,請他配合你治療。”
林想起一下就蔫兒了。
在熟知原文劇情的情況下,他絕對,絕對,不願意再和沈嶠嵐這個人牽扯到一起。
林想起決定掙紮一下,說:“我和那個alha不熟,有沒有其他辦法治療呢?”
“也有。”意料之外的是,醫生很果斷地點了頭,說,“可以采取注射治療。”
林想起一聽,還可以注射治療,心裡生出幾分希望。
但是他注意到醫生的表情不對,於是謹慎地提出疑問:“請問注射治療對身體有什麼危害嗎?”
“那倒是沒有。”醫生揉了揉眉心,解釋說,“但你可能不太清楚,高等級的信息素在全世界範圍內都是十分稀缺的,所以價格也相對昂貴。”
林想起心說隻要有用,他不怕花錢。就摸著自己兜裡的存折,很有誌氣地問了句:“要多少錢?”
醫生:“十萬。”
林想起兩隻眼睛一亮:“我有的。”
“一支。”醫生補充道,“你前期大概每周都需要注射一支,堅持一年後,根據淤積緩解的效果,來測試腺體是否可以繼續分化。”
林想起雙目失去高光。
十萬一支。
每周一次。
堅持一年。
還不能保證信息素源的穩定供應。
醫生,你怎麼儘說些讓人去死的話!